這并非是他們贊同，而是一種徹底放棄思考的麻木。

許多大臣已經低下頭，開始真正為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起了打算。

“奴婢……遵旨！”馮保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深深地看了御座上的少年一眼，心中涌起的，是無以復加的敬畏與狂熱。

滿朝文武都覺得這是瘋了，只有他知道，陛下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那柄藏在御馬監，用無數金銀喂養出來的刀，終于到了該出鞘見血的時候了！

朝會不歡而散。

朱翊鈞沒有在文華殿多做停留，立刻擺駕，在一眾太監的簇擁下，徑直來到了位于西苑的御馬監駐地。

這里的氣氛，與皇城內的惶恐截然不同。

校場之上，數萬將士正在進行著日常操練，呼喝之聲，整齊劃一，直沖云霄。

空氣中彌漫著汗水、皮革和鋼鐵混合的味道，充滿了陽剛與肅殺之氣。

皇帝親臨，三軍震動。

御馬監掌印太監張鯨，早已帶著一眾將校，在轅門外等候。

“讓齊遠來見朕。”朱翊鈞翻身下馬，將馬鞭隨手扔給馮保，大步流星地走向中軍大帳。

“是，陛下。”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的青年將領，快步走入帳中，單膝跪地

聲如洪鐘：“末將，騰驤四衛營總指揮使齊遠，參見陛下！”

這齊遠，乃是張鯨從御馬監數萬將士中，親自為朱翊矜挑選出來的將才。

他出身寒微，但武藝出眾，為人沉穩，更難得的是，他極擅學習與變通

對皇帝提出的各種新奇操練之法，從無二話，執行得一絲不茍。

朱翊鈞親自上前，將他扶起。

“齊愛卿，圣旨想必你已經接到了。”

“末將已接到軍令！”齊遠目光灼灼，沒有半分畏懼，反而充滿了昂揚的戰意。

“好。”朱翊鈞滿意地點了點頭，“敵軍有四千重甲，來勢洶洶。

尋常戰法，怕是難以奏效。你附耳過來，朕教你一個破敵之法。”

在張鯨和馮保驚異的目光中，朱翊鈞將齊遠拉到一旁的沙盤前，親自拿起推演用的木塊，低聲為他講解起來。

“……火銃兵，不需列成一字長蛇，當分三列。

敵軍進入百步之內，第一列放銃，而后立刻退至隊尾，裝填彈藥。

此時，第二列上前，放銃，再退。第三列，亦然。

如此循環往復，三列齊射，便可形成一道綿密不絕的火網，讓敵人永遠無法靠近……”

他所說的，正是劃時代的“三段擊”戰術。

齊遠起初還聽得有些云里霧里，可他畢竟是將才，越聽眼睛越亮，腦中仿佛有一扇全新的大門被轟然推開。

他只是在腦海中稍一推演，便領悟了這套戰術的可怕之處。

僅僅聽了朱翊鈞講解兩遍，他便已然融會貫通，甚至還能舉一反三，提出了一些關于陣型配合和側翼保護的細節問題。

“好！很好！”朱翊鈞看著他興奮的臉，心中大定，“這一仗，朕交給你。

兵仗局那邊，趙士禎日夜趕工，已經造出了兩千一百支新式燧發槍，朕已命人全數送到你營中。

你可挑選兩千名最精銳的射手，專門演練此陣。其余將士，皆披重甲，以為策應。”

他拍了拍齊遠的肩膀，眼神變得銳利而充滿期許。

“打好了，你就是大明的功臣。朕許你，將來這京營三大營，由你來執掌！打輸了……”

他沒有說下去，但齊遠已經明白。

“陛下放心！”青年將領猛地再次單膝跪地，語氣是斬釘截鐵的誓言

“末將若不能全殲敵寇，便將這顆腦袋，親自斬下，獻于陣前！”

事態緊急，不容耽擱。

次日清晨，京城德勝門大開。

當騰驤四衛營近兩萬大軍，如同一道鋼鐵洪流，緩緩駛出城門時，所有前來圍觀的京城百姓，全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京城的兵？

他們見過一個多月前，石彪那支花里胡哨，如同去郊游般的“大軍”。

可眼前的這支軍隊，與他們記憶中的京營，完全是兩個物種！

走在最前列的，是兩千名手持著造型奇特火銃的銃兵，他們步伐整齊，鴉雀無聲。

緊隨其后的，是超過一萬五千名身披重甲的步兵，明晃晃的甲胄在晨光下連成一片，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每一個士兵，都生得虎背熊腰，眼神肅殺，身上散發著一股百戰精兵才有的悍勇之氣。

整個隊伍，除了整齊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的鏗鏘聲，聽不到一絲雜音。

那股沉默而壓抑的氣勢，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陣的窒息。

城樓之上，張居正與幾位兵部大臣，同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他們心中同時涌起一個荒誕的念頭：

京城里，什么時候藏了這么一支……不，是這么一只怪物？

潮白河上游，秋水微瀾。

河岸西側，一片開闊的平原上，李二牛正騎在一匹神駿的戰馬上，志得意滿地檢閱著自己的軍隊。

斷魂谷一戰的輝煌勝利，讓他和他手下的這群烏合之眾，信心膨脹到了極點。

如今，他們鳥槍換炮，四千名最精壯的士卒，全都穿上了從京營那里繳獲來的鐵甲，手持著精良的兵器。

在李二牛看來，自己這支“大順軍”，已經是天下無敵的存在。

“大王！”那個瘦得像猴子一樣的軍師，此刻也換上了一身文士袍，人模狗樣地湊了過來

指著前方隱約可見的官軍陣列，諂媚地笑道，“您看，京城里那小皇帝，果然是黔驢技窮了。

派了這么一支兵馬出來，就這么傻愣愣地在平原上扎營，這不是等著咱們的鐵甲軍去沖垮他們嗎？”

李二牛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官軍的陣列。

黑壓壓的一片，看著人數不少，但陣型卻有些古怪。

最前面，是稀稀拉拉的兩三排人，手里拿著的似乎是火銃。而主力大軍，則遠遠地綴在后面。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李二牛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

他打幾場仗，最清楚火銃這東西的底細。

射程近，裝填慢，聲音大得嚇人，可真要說威力，還不如一把好弓。

尤其是對上重甲，更是跟撓癢癢沒什么區別。

在他看來，官軍把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擺在最前面，簡直是愚蠢到了極點。

“傳令下去！”李二牛拔出腰間那把象征著身份的寶刀，向前一指，聲如雷震

“全軍出擊！讓前鋒的四千鐵甲，給本王一鼓作氣，鑿穿他們的軍陣！

本王要在天黑之前，打進北京城，睡了那小皇帝的龍床！”

“喔——！”

上萬叛軍，發出了震天的吶喊。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