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兵部推上來的人？還是那些勛貴們自己的人？換湯不換藥罷了。

朕現在手里，還沒有能鎮得住場子，又絕對忠于朕的將才。

把石彪這顆爛瘡挖了，卻讓那些文官，或是另一批武勛把手伸進京營，那朕不是白忙活一場？”

馮?；腥淮笪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他只看到了石彪的囂張，卻沒看到這背后的權力博弈。

皇帝想的，從來都不是解決一個問題，而是要通過解決一個問題，來達成另一個更大的目的。

“那……皇上您的意思是？”

“等?！敝祚粹x的回答依舊是一個字，“等御馬監那四營新軍，真正練出來。

等他們見過血，立過功。等朕手里有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刀，再來割這些爛肉，才能干凈利落，不留后患。”

他心中冷笑，石彪這顆棋子，現在還不能死。

他要讓石彪繼續鬧，鬧得越大越好，鬧得天怒人怨，鬧得滿朝文武都看不下去。到那時，他再出手，便是順應天意，名正言順。

“也罷，就讓你們再蹦跶一段時間?！?

朱翊鈞拿起另一本奏疏，不再理會石彪的卷宗，仿佛那只是隨手丟棄的垃圾。

春去秋來，紫禁城里的海棠花開了又謝。

三個月的時間，對于龐大的帝國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對于某些人，某些事，卻足以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日，朱翊鈞剛從文華殿聽完張居正的經筵講學，正覺得有些頭腦發脹，一個小太監便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臉上滿是激動和喜悅。

“啟稟陛下！兵仗局主事趙士禎，在殿外求見！他說……他說成了！成了！”

朱翊鈞精神一振，連日來被各種繁雜政務壓抑的心情，瞬間一掃而空。他幾乎是立刻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殿外的青石廣場上，趙士禎正焦急地來回踱步。

三個月不見，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窩深陷，眼眶里布滿了血絲，一身的主事公服也沾滿了油污和鐵屑，看著比之前還要落魄。

但他的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仿佛有兩團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燒。

一見到朱翊鈞的身影，他幾乎是撲了過來，手里緊緊抱著一個用厚布包裹的長條形物體，因為激動，話都說得有些結巴。

“陛……陛下！成了！臣……臣做到了！您說的那種……那種螺旋的膛線，太……太難了！

臣磨壞了三十多根槍管，才找到竅門！用特制的磨床，加上金剛砂，慢慢地磨，一天也就能磨出半寸！但是……但是效果，太驚人了！”

他獻寶似的將那層層包裹的厚布揭開，露出了一支嶄新的火銃。

這支火銃與大明現有的鳥銃截然不同。

它的槍身更為修長，槍管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藍色，那是反復鍛打淬火后才有的色澤。

槍托用上好的核桃木制成，線條流暢，完美地貼合人體的肩窩。

最關鍵的，是它的發火裝置，已經完全摒棄了火繩，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由燧石、火鐮和彈簧組成的，結構精巧的機械。

“還有這個！”趙士禎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倒出幾枚的子彈頭。

那子彈頭不再是圓球形，而是前端尖銳，后端中空，帶著幾道淺淺的凹槽，外形已經與后世的米尼彈極為相似。

“陛下所言的‘氣密性’，臣反復思量，終于明白了！彈頭尾部中空，發射瞬間，火藥氣體沖入其中

使其膨脹，便能完美地嵌入膛線，不漏一絲一毫的力道！其威力……其威力比尋常的圓彈，何止強了十倍！”

聽著趙士禎近乎語無倫次的匯報，朱翊鈞心中也是一片火熱。

他知道，歷史的車輪，在自己手中，被狠狠地向前推動了一大截。

“走，去靶場看看?！?

兵仗局內，那片由朱翊鈞特批建造的小型靶場，如今已經大變了模樣。

不再是塵土飛揚，而是鋪上了厚厚的沙土，兩側筑起了高墻，靶子也從簡單的草人

換成了五十步外，一百步外，甚至一百五十步外的，帶有層層鐵甲的木靶。

朱翊鈞接過那支嶄新的燧發槍，入手便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質感。

他沒有理會趙士禎想要上前協助的急切，而是熟練地從旁邊一個特制的牛皮彈藥盒里，取出了一個紙殼定裝彈。

這個動作，讓趙士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只見朱翊鈞用牙齒“嘶啦”一聲，咬開紙殼彈的尾部，將大部分火藥從槍口倒入，然后將彈頭一并塞入

用一根通條，干凈利落地捅到了底。

隨后，他將槍身一側的火藥池打開，將紙殼里剩下的一小撮引火藥倒了進去，蓋上蓋子，拉開擊錘。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趙士禎徹底呆住了。這套簡化的裝填流程，是他和幾個核心工匠，經過無數次試驗才摸索出來的最優解

為了保密，連兵仗局的尋常守衛都不知道。可皇帝……皇帝怎么會？！就像這槍是他親手設計的一樣！

朱翊鈞沒有理會他的震驚。

他舉起槍，身體微微前傾，左手托住槍身，右手握住槍托，透過簡易的準星和照門，瞄準了百步之外，那個人立的鐵甲靶。

“嘭！”

一聲清脆的爆響，遠比尋常鳥銃的聲音要沉悶有力。一股白煙從槍口冒出，帶著刺鼻的硝煙味。

遠處的鐵甲靶，應聲而倒。

一個負責記錄的匠人飛奔過去，片刻后，高舉著那面靶子，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跑了回來，聲音都因為狂喜而變了調。

“穿……穿透了！陛下！一百步！穿透了兩層鐵甲！”

整個靶場，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工匠，都用一種看神仙似的眼神，看著那個持槍而立的少年皇帝。

一百步，擊穿雙層鐵甲！這是什么概念？

這意味著，大明最精銳的重甲步兵，在這支火銃面前，都將如同裸體！

這意味著，騎著高頭大馬，自以為刀槍不入的韃子重騎，將會像紙糊的一樣，被輕易地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