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看著眼前這片充滿煙火氣的景象，嘴角泛起一絲滿意的微笑。

這才是他想要的大明，生機勃勃，藏富于民。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去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廣場的祥和。

“滾開！都他娘的滾開！別擋了大爺們的路！”

七八騎高頭大馬，如入無人之境般橫沖直撞而來。

為首一人，約莫三十多歲，生得熊腰虎背，滿臉橫肉，一身飛魚服穿在他身上，卻不見半點威武，反倒像個屠夫套上了錦袍。

他座下的駿馬神駿異常，顯然是軍中上品，此刻卻被他當作了在鬧市中炫耀的工具。

廣場上的百姓們驚呼著四散躲避，一時間雞飛狗跳。

一個挑著擔子，正準備進商超賣菜的老漢，因為年邁腿腳不便，躲閃不及，被其中一匹馬的馬頭狠狠撞在胸口。

老漢慘叫一聲，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兩筐翠綠欲滴的青菜，滾落一地，被紛亂的馬蹄踩得稀爛。

那隊人馬卻像是沒看見一般，徑直在承運商超那氣派的大門前勒住了馬。

為首那人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意地扔給門口的門童

哈哈大笑著招呼身后的幾人：“走！今兒本將做東，帶兄弟們去上林苑開開眼，嘗嘗那傳說中的‘皇帝般享受’！”

他身后的幾人也紛紛下馬，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倨傲和興奮的神色，簇擁著他就要往里走。

一匹馬的主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老漢。

他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看也不看，隨手向老漢的方向一扔。

“叮叮當當”一陣亂響，銅錢散落一地。

“老東西，算你倒霉。拿著錢自己去看郎中吧，別在這兒躺著，耽誤了我家將軍的雅興！”

那人說完，輕蔑地啐了一口，轉身大笑著跟上了隊伍的腳步。

整個過程，囂張至極，視人命如草芥。

朱翊鈞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冷了下來。他看著那為首之人的背影，覺得有些眼熟。

“大伴，為首那人是誰？”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馮保一直侍立在他身后，早已將一切看在眼里，此刻聽到問話，

連忙躬身低語道：“回公子，此人是京營三大營中，五軍營的坐營主將，石彪。

世襲的指揮使，他爹是老寧遠伯，在土木堡之變時戰死了，也算是……勛貴之后。”

“哦，原來是他。”朱翊鈞點了點頭。

難怪如此囂張。京營，大明拱衛京師的最后一道屏障。

理論上，這支軍隊的戰力，應當是全大明最強的。

但朱翊鈞心里清楚，承平已久，這支曾經的精銳之師，早已從內到外都爛透了。

將領們喝兵血，克扣軍餉，平日里不思操練，只知欺壓百姓，作威作福。士兵們軍紀渙散，形同流氓。

想動兵部那些盤根錯節的將門世家，時機未到。

但京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若是連這塊心腹大患都整治不了，還談什么強軍，談什么未來？

這石彪今日的所作所為，不是偶然。

它就像一個膿包，看似不大，卻預示著整個肌體都已病入膏肓。

“皇上，”馮保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絲陰冷的殺氣，“要不要奴婢派人……”

“不必。”朱翊鈞打斷了他。

當街抓一個朝廷二品大員，影響太壞，也太低級。

他要做的，不是單純地除掉一個石彪，而是要借著石彪這根引線，

將整個京營的爛瘡，徹底挖出來，再用烈火烹油的法子，給它消消毒。

他看了一眼那個被商超伙計攙扶起來，嘴角還掛著血絲的老漢，

又看了一眼石彪等人消失在“上林苑”那奢華門廊后的背影。

一個計劃，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他對馮保低聲吩咐了幾句。馮保聽著，眼睛越睜越大，最后看向朱翊鈞的眼神里，充滿了深深的敬畏。

皇帝這是要借題發揮，拿整個京營開刀啊！而且這法子，陰狠，毒辣，卻又讓人抓不到半點把柄。

“奴婢這就去辦。”馮保領命，悄無聲息地退入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見。

朱翊鈞則像個沒事人一樣，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廣場。

他走到一個賣糖畫的攤子前，饒有興致地看著老藝人如何用一勺滾燙的糖稀，在石板上勾勒出一條活靈活生的游龍。

“店家，給朕……給我來一條龍。”他笑著說道。

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風，起于青萍之末。一場即將席卷整個京營，乃至大明軍界的風暴，就在這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黃昏，悄然拉開了序幕。

上林苑，天樞閣。

這是整個苑中僅次于禮王朱載純專屬“瑤光閣”的頂級院落。

此刻，這處清雅之地，卻被一陣粗野的喧嘩所玷污。

“他娘的！這就是傳說中的上林苑？看著也不怎么樣嘛！”

石彪一腳踹開虛掩的院門，大馬金刀地在一張紫檀木椅上坐下，兩條腿直接翹在了那張琉璃錦鯉桌上。

他身后的幾個副將、參將，也都有樣學樣，一個個東倒西歪，將這處耗資巨萬打造的清雅之所，當成了自家的軍帳。

“去！把你們這兒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給老子上上來！”

一個絡腮胡子的副將，對著聞聲趕來的管事大聲嚷嚷

“還有，聽說你們這兒有佛郎機的娘們兒？也叫幾個過來，讓弟兄們開開葷！”

管事姓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面白無須，總是笑瞇瞇的，看著像個彌勒佛。

他正是朱翊鈞從承運商行內部提拔上來的，專門負責打理上林苑。

面對這群驕兵悍將，他臉上依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躬了躬身。

“幾位將軍，歡迎光臨上林苑。只是小店有小店的規矩，還請幾位將軍見諒。”

“規矩？”石彪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一拍桌子，震得那琉璃桌面嗡嗡作響

“在這京城地面上，我石彪就是規矩！你他娘的跟老子講規矩？你算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