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想法很好”，讓趙士禎那顆冰冷的心，瞬間涌起一股暖流。

他在這里受了無數的白眼和嘲諷，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地肯定他。

“只是……”朱翊鈞話鋒一轉。

趙士禎的心又提了起來。

“只是，光有想法還不夠。”朱翊鈞的目光落在他懷里那疊圖紙上，“你需要一個地方，讓你把這些想法，變成現實。

你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你需要人，很多很多聽你號令的工匠。對嗎？”

士禎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少年，仿佛在看一個能洞悉自己內心的妖怪。

朱翊鈞笑了。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趙士禎的肩膀：“我的衙門，可以支持你研發新火器。就是不知道，你樂不樂意來。”

趙士禎徹底愣住了，他看了一眼朱翊鈞身后的馮保，那身只有內廷大珰才能穿的蟒紋曳撒，讓他心里“咯噔”一下。

“嘶……宦官？”他心中巨震，“這位公子……莫不是要叫下官去內廷的兵仗局？”

朱翊鈞贊許地點了點頭：“不錯。只要你去，我撥給你二十萬兩白銀，作為啟動經費，用于研發新火器。后續若有成果，要多少，給多少。”

“多……多少？”趙士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二……二十萬兩？”

那可是二十萬兩白銀！剛才那主官哭窮，說整個兵器局一年的經費，也不過五萬兩！這少年一開口，就是二十萬兩？

一瞬間，什么文人的清高，什么不與閹黨為伍的骨氣，全都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

“我干！”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他是個純粹的“技術宅”，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這個詞。

對他而言，世俗的偏見，官場的榮辱，都比不上將圖紙上的奇思妙想變成現實來得重要。

只要能讓他實現自己的設計，別說去兵仗局，就是讓他去給馬刷毛，他也愿意！

他堅信，未來的戰爭，是火器的天下！誰掌握了更強的火器，誰就掌握了未來！

只是，狂喜過后，他又冷靜了下來，有些忐忑地問道：“公子……您……您真的能將下官從兵器局，調去兵仗局嗎？”

他知道，內廷和外朝六部，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可以說是針鋒相對。

想從工部挖人，尤其還是挖到內廷去，這難度，不亞于登天。哪怕眼前這位小公公看著能量很大，怕也做不到吧？

少年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沒有回答趙士禎，只是側過頭，對身后的馮保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馮大伴，去給工部尚書遞個條子，就說朕要調個人，去兵仗局任職。”

“是，皇上。”馮保躬身領命，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九天驚雷，在趙士禎的耳邊轟然炸響。

皇……皇上？！

趙士禎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少年，看著他那身普通的青色錦袍，怎么也無法將他和九五之尊的萬歲爺聯系在一起。

而朱翊鈞，卻再也沒有看他一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背著手，邁著悠閑的步子，帶著馮保，大步走出了兵器局。

只留下趙士禎一個人，懷里抱著那疊價值連城的圖紙，傻愣愣地跪在滿是煤灰的地上，迎著刺眼的陽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趙士禎，一個癡迷于奇技淫巧，被同僚排擠，被上官斥責的從六品小官，今天，竟然被當今天子親口許諾，委以重任！

二十萬兩白銀！

“知我者，陛下也！”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動和狂熱，從他的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抬起頭，望著朱翊鈞離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砸在堅硬的青石板上，鮮血都滲了出來，他卻渾然不覺。

士為知己者死！

從這一刻起，他趙士禎的命，就是陛下的了！他要為陛下，為大明，造出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火器！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朱翊鈞當然不會造槍造炮，前世不過是個對軍事略知一二的歷史愛好者。

但這就夠了。他不需要成為一名工匠，他只需要成為一名點燃火焰的先知。他知道歷史的走向，知道科技的脈絡。

膛線可以增加射程與精度，后膛裝填可以提升射速，定裝彈藥可以簡化操作，金屬彈殼可以解決氣密性問題……

這些“奇思妙想”，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不啻于天方夜譚。

但對于趙士禎那樣的技術狂人，這些概念就像一扇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只要給了他方向，給了他足夠的資源和試錯空間，朱翊鈞相信，這位大明的“科技宅”，一定能給自己帶來驚喜。

到那時，用新式火器武裝起來的騰驤四衛營和勇士營，或許還不足以橫掃天下

但至少，當那些紅毛番的戰艦出現在大明漫長的海岸線上時，他將擁有與之對等，甚至超越他們的底氣。

歐洲的燧發槍時代尚未走到巔峰，膛線也遠未普及，他還有時間，追得上，甚至可以彎道超車。

“走吧，大伴。”

馮保連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后，離開了喧囂的兵器局。

前門大街，依舊是京城最繁華的所在。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而在這片繁華之中，最耀眼的明珠，無疑是那座巍峨壯麗的“承運商超”。

朱翊鈞特意命人在商超前留出了一大片空地，鋪上了平整的青石板，建成了一座開放的小廣場。

此刻，廣場上熱鬧非凡。

有搭著涼棚賣大碗茶的小攤，有光著膀子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江湖藝人，有捏著糖人兒追著大人跑的孩童

還有不少逛累了的百姓，三三兩兩地坐在廣場邊緣的石凳上，搖著蒲扇，閑聊著家常。

這片廣場，連同商超里那些租金低廉的攤位一樣，是朱翊鈞刻意為之。

它不賺錢，甚至還要倒貼維護的費用。

但它能匯聚人氣，能讓“承運商超”這四個字，與最廣大百姓的日常生活，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潤物細無聲，這便是人心。

更重要的是，這人流混雜之地，是最好的情報集散地。

那些賣茶的，耍猴的，算命的，誰又能知道，他們之中有多少雙眼睛，是屬于錦衣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