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基也出息了，知道上進了。前兒個還跟本王說，想學(xué)學(xué)怎么看海圖，以后跟著船隊出海見見世面。”

這些話，像一把把淬了蜜的刀子，精準地捅進了每一個聽者的心里。

去南洋當掌柜？跟著船隊出海？

那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數(shù)不盡的金銀財寶，意味著一步登天！

相比之下，自己這些人，守著那點微薄的俸祿，住著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子，過著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

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體面”和“血統(tǒng)”，在承運商行那潑天的富貴面前，突然就變得可笑起來。

人心，開始浮動。

越來越多的人，放下了身段。

他們不再去找朱載純，因為知道那是自取其辱。

他們開始想方設(shè)法地去巴結(jié)朱成基、朱成恩這些“新貴”，希望能通過他們，探聽到一絲半點進入商行的門路。

一時間，朱成基家那原本門可羅雀的破院子，變得車水馬龍。

送禮的，請客的，攀親的，絡(luò)繹不絕。

就連當初對他兄弟倆不屑一顧的朱典魁，都拉下老臉，托人送去了一份厚禮，言辭懇切地為自己之前的“魯莽”道歉。

整個宗室，被朱翊鈞這手陽謀，攪成了一鍋慢慢升溫的粥。

外面的人想進去，里面的人想往上爬。所有人都被一種名為“欲望”的火焰炙烤著，焦慮，而又充滿希望。

西暖閣內(nèi)，朱翊鈞聽著馮保從錦衣衛(wèi)那里匯總來的情報，臉上古井無波。這鍋粥就讓它小火慢慢熬，自己有的是時間。

他的注意力此時全在那份土地報告上。上面的數(shù)字，清晰地顯示出，

自承運商行在各地開設(shè)工廠、大規(guī)模招工以來，全國的土地交易量，正在逐年走低。

尤其是那些最肥沃的上等水田，價格已經(jīng)比兩年前，跌了近三成。

這在許多朝臣看來，是匪夷所思，甚至是天下將亂的兇兆。

可在朱翊鈞眼中，這還遠遠不夠。

三成的跌幅，只能讓那些中小地主傷筋動骨，卻動搖不了那些盤踞各地，坐擁千頃良田的世家大族的根基。

他要的，不是讓他們感到疼痛，而是要將他們賴以為生的土地，徹底變成一沓廢紙。

他從一堆折子底下，抽出一份早已擬好的計劃，攤開在馮保面前。

“馮保，你替朕看看，這樁買賣，做得做不得？”

馮保湊上前去，只見折子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大字：“承運錢行，路權(quán)融資”。

下面的條文，更是讓他看得云里霧里。什么叫“融資”？什么叫“利息”？

什么叫“工程結(jié)束，如數(shù)奉還”？他只看懂了一件事，承運商行，那個禮王爺?shù)馁I賣，要自己掏錢，在全大明，修水泥路。

“主子爺……這……這……”馮保結(jié)結(jié)巴巴，他實在想不通，

“修路，不是該工部和戶部操心的事兒嗎？禮王爺……他……他哪來這么多錢？這不是把銀子往水里扔嗎？”

“誰說要他掏錢了？”朱翊鈞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馮保看不懂的深意，

“朕不僅不要他掏錢，還要讓全天下的商賈地主，爭著搶著，把銀子送到他府上去。”

半個月后，一則消息，如同一陣春風(fēng)，吹遍了大明最富庶的江南和湖廣地區(qū)。

承運商行旗下的承運錢行，正式增設(shè)“投資融資部”，

而其開山之作，便是籌集民間資本，用于修建貫穿南北數(shù)省的水泥官道。

其條款，簡單粗暴，卻又誘人到了極點：凡參與融資者，無論銀兩多寡，皆可獲得比錢行日常存銀高出五成的年利。

且錢行以承運商行遍布全國的產(chǎn)業(yè)作為抵押，承諾工程結(jié)束之日，本金如數(shù)奉還。

消息一出，整個大明的商圈，徹底炸了鍋。

水泥路！

這三個字，對于有頭有臉的商賈地主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條通往山海關(guān)的軍道，讓九邊之地的糧草運輸成本，驟降七成。

那條通往大同的商道，讓無數(shù)晉商的駝隊，節(jié)省了一半的時間。

人人都知道這是個能下金蛋的寶貝，可這寶貝，一直被皇帝牢牢攥在手里，只肯用在邊鎮(zhèn)。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干瞪眼。

如今，承運商行，這個背后站著禮王，甚至隱隱有天子影子的龐然大物，竟然要將這寶貝，鋪到他們的家門口！

這意味著什么？

湖廣黃州府，袁家大宅。

家主袁世通，一個年近五旬，長著一副精明面相的胖子，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就從太師椅上彈了起來。

他那雙小眼睛里，迸發(fā)出的光芒，比看到一箱金子還要亮。

“備轎！去府城的承運錢行！”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袁家的管家一臉不解：“老爺，您這是……？那承運錢行的融資，聽著是好，可畢竟是把真金白銀交給別人，萬一……”

“萬一個屁！”袁世通一巴掌拍在管家腦袋上，“你懂什么！這叫遠見！這叫格局！”

他一邊讓人準備銀票，一邊興奮地在屋里踱步：“我早就打聽清楚了，咱們黃州府的第一條水泥路，是修往安慶府的！

安慶府再往東，是哪兒？是南京！是應(yīng)天府！”

他唾沫橫飛地比劃著：“往常，咱們家的布匹、茶葉，要去南京，走水路，要看老天爺?shù)哪樕€要防著江上的水匪。

一趟貨，路上就要折損一兩成。要是這水泥路通了，馬車日夜兼程，三天就能到！

三天！到時候，咱們的貨，能比別人早半個月鋪滿南京城！這叫什么？這叫搶占先機！”

“更何況，”袁世通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這錢，不是白給。

有利錢拿，還能還本。等路修好了，咱們袁家在沿途的鋪子、田地，那價格還不得跟著水漲船高？

這等于是，咱們用禮王爺?shù)谋惧X，生咱們自己的利！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嗎？”

管家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雖然還是沒完全想明白，但看著自家老爺那副撿了天大便宜的模樣，也只能連聲稱是。

袁世通當即拍板，將家中庫房里閑置的二十萬兩銀子，盡數(shù)換成銀票，親自送到了黃州府的承運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