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聲音,如同九幽寒泉注入識海,瞬間凍結了林寒瀕臨潰散的意識。不是詢問,不是交易,而是陳述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漠然,高高在上,視他如螻蟻,卻又帶著一絲對他鮮血的…品評。
活下去?
代價是什么?念頭如電光火石般掠過,卻根本來不及思考。掌心被釘穿的劇痛和那瘋狂攫取生命的吸力,已將他拖向徹底沉淪的邊緣。身體如同被抽干的皮囊,冰冷、沉重,連指尖都無法再動分毫。唯有那緊攥著劍柄的手,因過度用力而指節慘白,青筋暴起,烙印著最后一絲不甘的執念。
“想活命?”那聲音的余韻還在識海回蕩,帶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林寒的瞳孔已經渙散,視野徹底被黑暗吞沒。就在意識之火即將熄滅的剎那,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驟然從緊握的劍柄中爆發出來!
不再是貪婪的吸吮,而是狂暴的…回涌!
仿佛決堤的洪流,一股灼熱、霸道、帶著濃烈血腥氣息的能量,粗暴地逆沖進他幾乎枯竭的血管!這能量所過之處,如同燒紅的烙鐵在體內經脈中穿行,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又強行點燃了他瀕死的生機!
“呃——!”林寒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條離水的魚,在冰冷的淤泥中劇烈地痙攣。灰敗的皮膚下,暗紅色的脈絡如同復蘇的毒蛇般凸起、蔓延,發出微弱的紅光。一股兇戾、嗜血、渴求掠奪的意志,伴隨著這股能量,蠻橫地沖擊著他的心神,幾乎要將他殘存的自我意識徹底淹沒。
是那劍!是它反哺了力量!但這力量……是毒藥!是枷鎖!
林寒殘存的意識在瘋狂吶喊,本能地想要抗拒這股侵蝕心神的邪異洪流。然而,《血煉劍經》的經文,那十六個用鮮血和劍意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古字,卻在此時瘋狂閃爍!
“以血為引,以魂為契!仙途萬劫,唯劍獨尊!”
經文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抵抗的意志上。冰冷霸道的意志在咆哮:要么順從這力量,運轉劍經,煉化它!要么,被它撐爆,化為這深淵里又一具枯骨!
沒有選擇!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林寒殘存的意識,如同狂風中最后一點火星,死死抓住了那篇殘缺卻霸道絕倫的《血煉劍經》!他不再抗拒那股涌入體內的灼熱洪流,反而以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引導著它,按照劍經所述那最原始、最野蠻的路徑,在體內強行運轉!
轟!
仿佛在干涸的河床上引爆了巖漿!
那股由古劍反哺而來的、蘊含著腐朽尸骸精粹和冰冷劍煞的駁雜能量,瞬間被《血煉劍經》的霸道法門點燃、撕扯、強行煉化!過程粗暴得令人發指,如同用鈍刀在體內剮蹭經脈。每一次運轉,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經脈被強行拓寬、灼傷的劇痛。林寒的身體抽搐得更加厲害,口中溢出混合著內臟碎片的黑血,腥臭撲鼻。
然而,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
一絲微弱卻精純無比的氣血之力,在狂暴的煉化中被強行淬煉出來,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融入他枯竭的四肢百骸。斷裂的右腿骨處,傳來鉆心的麻癢,那是被強行催發生機、加速愈合的征兆;火燒火燎的喉嚨和翻江倒海的臟腑,在這股新生氣血的滋養下,痛楚竟奇跡般地緩解了一絲。
代價是巨大的。每一次運轉劍經,都像是在燃燒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生命本源。那股盤踞在心神中的兇戾意志,也隨著煉化的進行,變得更加清晰、更具侵蝕性,試圖將他的靈魂染上同樣的血色。
他活下來了,暫時。但這活,是飲鴆止渴!是以自身為熔爐,煉化來自深淵的“薪柴”!
就在林寒掙扎于劇痛與新生之間,意識模糊地引導著那絲微薄的氣血之力試圖修復最致命的臟腑損傷時——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這死寂深淵中清晰無比的脆響,從他身下傳來。
林寒身體猛地一僵,強行凝聚起一絲清醒的感知。
聲音的來源,正是他身下那片厚厚的、滑膩的、由無數枯骨和腐爛淤泥沉積而成的“地面”。被他之前掙扎、古劍異動以及此刻體內氣血運轉所散發出的微弱生機所牽引,那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累累白骨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蘇醒了。
咔嚓…咔嚓嚓……
細碎的聲響如同死亡的蟲豸在啃噬,從四面八方傳來,越來越密!不再是單一的脆響,而是連成一片,如同冰面在腳下寸寸龜裂!
林寒艱難地轉動眼珠,借著古劍劍柄上那尚未完全熄滅、兀自明滅不定的暗紅血芒,向身周看去。
這一看,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深淵的冰冷更甚百倍!
只見那些原本散落嵌在淤泥里、卡在石縫中的森森白骨,此刻竟詭異地微微顫動起來!指骨在淤泥中屈伸,肋骨在無聲地開合,破碎的顱骨空洞的眼窩里,無聲無息地亮起了一點點幽綠色的、黃豆大小的鬼火!那火光冰冷、死寂,不帶絲毫情感,只有對生者氣血最本能的、貪婪的渴望!
它們被驚醒了!被林寒體內強行運轉劍經所泄露出的那一絲活人的氣血,以及古劍吞噬尸骸精粹時散逸的波動所吸引!這片埋葬了無數生靈的絕地,其真正可怕之處,并非僅僅是環境的險惡,而是這些因怨念、不甘或邪異能量侵染而殘留、蟄伏的骸骨殘魂!
此刻,它們嗅到了新鮮的血肉氣息!
“嗬…嗬……”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破風箱抽動般的詭異嘶鳴,不知從哪一具骸骨的胸腔里發出,瞬間點燃了這片死域!
嘩啦啦——!
淤泥翻涌,碎石滾落!距離林寒最近的一具還算完整的骷髏,猛地從泥濘中坐起!它半邊肋骨塌陷,顱骨缺了一大塊,但剩下的那只臂骨卻異常迅猛地揚起,帶著殘留著銹蝕甲片的手爪,狠狠抓向林寒動彈不得的右腿!
速度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但那森白指骨上纏繞的陰冷死氣,卻讓林寒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死亡的陰影,從未真正離去,只是換了一種更加可怖的方式降臨!
劇痛、虛弱、以及心神中那股兇戾意志的瘋狂沖擊,讓林寒的反應慢了不止一拍。他眼睜睜看著那冰冷的骨爪帶著腐朽的腥風抓來,想要翻滾躲避,身體卻沉重得像灌滿了鉛,只有左手還死死地、仿佛與生命焊在了一起般緊握著那截冰冷的劍柄!
躲不開!
就在那骨爪即將撕裂他腿上皮肉的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直被他緊握在左手、劍柄上血芒明滅不定的古劍,猛地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震鳴!
并非林寒催動,完全是古劍自發的反應!
一股冰冷、純粹、帶著無上威嚴的劍煞之氣,如同無形的漣漪,以劍柄為中心驟然爆發擴散!
嗤!
那具抓向林寒的骷髏,首當其沖。它揚起的骨爪,在距離林寒腿骨不足一寸的地方,驟然僵?。【o接著,那慘白的指骨、臂骨、乃至整個軀干,如同被億萬柄無形利劍同時切割、貫穿,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密裂紋!
幽綠色的魂火在顱骨空洞中劇烈地跳動了一下,隨即“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嘩啦!
整具骷髏,連同它身上殘留的破敗甲片,如同被風吹散的沙塔,無聲無息地坍塌下去,化為一堆再也無法動彈的、徹底失去靈性的骨粉,簌簌落入淤泥。
一劍之威,竟至于斯!
然而,古劍這自發的、凌厲絕倫的爆發,并未能震懾住其他蘇醒的骸骨,反而像是往滾油里潑了一瓢冰水!
深淵之底,那密密麻麻的幽綠魂火,驟然間暴漲!嘶鳴聲、骨骼摩擦的咔嚓聲匯聚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潮音!更多的骷髏,從淤泥里、石縫中掙扎著爬起,搖搖晃晃,卻帶著一種前赴后繼的瘋狂,從四面八方朝著中央那一點微弱的生機和那柄散發著令它們本能畏懼卻又更加貪婪氣息的古劍,圍攏過來!
它們數量太多了!古劍的爆發,僅僅清空了最靠近的一圈。更多的骷髏,踏著同伴的骨粉,如同慘白的潮水,洶涌而至!空洞的眼窩里,幽綠的魂火跳躍著,死死鎖定了淤泥中那個唯一還在喘息的生命。
古劍劍柄上的血芒急促地閃爍了幾下,似乎剛才那一下爆發消耗不小,光芒黯淡了許多。那股冰冷的意志再次穿透林寒的識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卻依舊是那俯瞰螻蟻般的漠然:
“廢物…這點精血…不夠…”
“殺…用它們…補我…”
林寒的心沉到了谷底,又猛地被一股絕境中迸發的兇戾點燃!古劍需要精血,需要能量!這些骸骨殘魂,就是深淵賜予的“薪柴”!劍經需要運轉,需要掠奪!否則,他和這柄邪異的劍,都要被這慘白的骨潮淹沒、撕碎!
沒有退路!只有殺戮!只有掠奪!
“嗬…啊——!”
林寒喉嚨里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那被劍經兇戾意志不斷侵蝕的心神,在這一刻竟與劍的意志產生了短暫的共鳴。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化作了最原始的殺戮欲望!他不再試圖修復傷體,反而將劍經煉化出的、那絲剛剛恢復的微弱氣血之力,連同殘存的所有意志,不顧一切地灌入緊握劍柄的左手!
“給我…吸!”
意念如刀,狠狠斬向那冰冷的劍!
嗡!
銹蝕的劍柄驟然一震,暗紅血芒猛地熾盛了一瞬!一股比之前更加貪婪、更加霸道的吸力,轟然爆發!目標,不再是林寒自己,而是那些洶涌撲來的、散發著陰冷死氣的骸骨!
距離最近的幾具骷髏,動作驟然僵直!它們空洞眼窩中的幽綠魂火,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攫住,瘋狂地搖曳、扭曲,隨即化作一道道微弱的慘綠流光,被強行從顱骨中抽離出來,連同骸骨上殘留的最后一點精華死氣,如同百川歸海,被那柄貪婪的古劍瘋狂吞噬!
噗!噗!噗!
失去魂火支撐的骸骨,瞬間散架,化為一堆堆普通的枯骨,重新跌入淤泥。
然而,杯水車薪!吞噬幾具骷髏的能量,僅僅讓劍柄上的血芒稍微穩定了一絲。更多的骷髏,踏著同類的殘骸,悍不畏死地涌來!一只冰冷的骨爪,帶著刺鼻的腐臭,終于突破了劍煞的微弱防御,狠狠抓在林寒勉強抬起格擋的左臂上!
嘶啦!
衣袖撕裂!皮開肉綻!劇痛讓林寒眼前一黑!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陰寒的死氣順著傷口瘋狂鉆入,試圖凍結他的血液,侵蝕他的生機!
“滾開!”劇痛和死亡的刺激,徹底點燃了林寒骨子里的兇性!他雙目赤紅,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咆哮,不管不顧地將體內剛剛煉化出的、本應用于保命的那一絲氣血,再次瘋狂注入劍柄!同時,瀕死的意志死死鎖住劍經中那掠奪萬物的核心法門,對著抓傷他的那具骷髏,發出了最瘋狂的指令:“煉!”
劍柄血芒再漲!那抓在林寒手臂上的骨爪,連同其后的整具骷髏,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熔爐,幽綠魂火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連同骨骼本身蘊含的腐朽精華,瞬間被抽干、吞噬!
骷髏化為飛灰。
但林寒的左臂傷口處,也留下了一道烏黑發青、散發著惡臭的爪痕,陰寒死氣如同跗骨之蛆,正不斷向體內侵蝕!他強行催動劍經煉化那駁雜的骸骨死氣,體內如同被塞入了無數冰針,新傷舊痛一起爆發,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黑血噴出,濺在冰冷的劍柄上,瞬間被吸收。
以傷換命!飲鴆止渴!
他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孤狼,左手死死焊在劍柄上,成為古劍吞噬骸骨精粹的通道與媒介。每一次催動劍經掠奪,都換來身體的進一步崩壞和心神被兇戾意志更深一分的侵蝕。而每一次被骸骨所傷,又逼迫他不得不榨取最后的力量去掠奪、去修復、去續命!
深淵之底,慘烈的拉鋸戰在無聲上演。
暗紅的劍芒在慘白的骨潮中明滅不定,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數具骸骨化為飛灰。林寒的身影在骷髏堆里翻滾、掙扎,身上不斷添加著新的、冒著黑氣的傷口,氣息越來越微弱,眼神卻越來越瘋狂、越來越赤紅。淤泥被攪動,混合著骨粉和暗沉的血跡,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時間在劇痛與殺戮中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片刻,也許是很久。
林寒的意識已經模糊,全憑一股不滅的執念和劍經帶來的兇戾本能支撐著身體。他揮舞不動手臂,只能蜷縮著,將身體盡可能縮在古劍微弱血芒籠罩的范圍之內,每一次催動掠奪,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榨取最后一點油星。
終于,當他一記兇狠的意念催動,將撲到面前、幾乎咬住他咽喉的一具矮小骷髏徹底煉化吸干后,那洶涌的、仿佛無窮無盡的骨潮,驟然停滯了。
咔嚓嚓的摩擦聲和嘶鳴聲,如同潮水般退去。
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林寒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他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環顧四周。
觸目所及,一片狼藉。原本散落各處的骸骨,在他周圍數丈之內,幾乎被清掃一空,只余下厚厚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骨粉淤泥。更遠處,那些石縫和陰影里,雖然還有星星點點的幽綠魂火在閃爍,卻畏縮著,不敢再靠近。古劍剛才那瘋狂掠奪的姿態,以及林寒身上散發出的、越來越濃烈的劍煞兇氣,讓這些殘留的骸骨殘魂感到了本能的恐懼。
危機…暫時解除了?
緊繃到極限的心神驟然一松,無邊的疲憊和劇痛如同山崩海嘯般席卷而來。林寒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截銹跡斑斑的劍柄,依舊冰冷地握在手中。但此刻,劍柄上那暗沉的血色,似乎變得……鮮艷了一絲?原本覆蓋其上的厚重銹跡,也似乎……脫落了極其細微的一點點?劍身靠近柄部的位置,一個極其微小、形如獠牙的古老符文,在血芒流轉間,偶爾會閃現出一絲比周圍更凝實的幽光。
它“吃”飽了?或者說,暫時滿足了?
林寒心中沒有半分喜悅,只有冰冷的沉重。他能感覺到,自己和這柄劍的聯系更深了。劍柄傳來的冰冷觸感,仿佛已經和他的骨骼血脈連接在了一起。那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血煉劍經》經文,也變得更加清晰,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實感。
更糟糕的是身體。左臂那道烏黑的爪痕,陰寒死氣盤踞不去,正不斷侵蝕著周圍的血肉,帶來持續的麻癢和刺痛。強行運轉劍經、榨取潛力帶來的內傷更是沉重,五臟六腑如同移位,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悶痛。右腿的斷骨雖然被劍經強行催發生機接續了一點,但離真正愈合還差得遠。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體內那絲微弱的氣血之力還在頑強地流轉,維持著他不至于立刻死去。這是他用命換來的,也是這柄邪劍暫時維系他生命的“餌料”。
他喘息著,掙扎著,用劍柄支撐著身體,試圖在淤泥中坐起。視線下意識地掃過頭頂那道唯一的光源——那道極高處、狹窄的巖壁裂隙。
天光,似乎比之前……亮了一些?
不再是那種灰蒙蒙的、吝嗇的微光,而是透出了一絲……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白色?
是錯覺?還是……黎明將至?
深淵之下,不知時辰。但這一絲微弱的光線變化,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狠狠刺破了林寒心中被絕望和兇戾填滿的陰霾。
他必須出去!必須離開這個死地!娘親還在等著那株七星草!他不能死在這里,成為這累累白骨中的一員!
這個念頭一起,如同黑暗中的燭火,瞬間點燃了他求生的意志。他低頭,看向手中那柄飲飽了骸骨精粹、此刻顯得異常安靜的古劍。冰冷,邪異,是枷鎖,是毒藥,但此刻……也是他唯一的依仗,是斬開通往生路的荊棘之劍!
他咬緊牙關,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用古劍作為拐杖,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在冰冷的骨粉淤泥中撐起了身體。目光,死死鎖定了頭頂那道象征著希望的裂隙,以及通往它那近乎垂直、布滿嶙峋怪石的、陡峭得令人絕望的巖壁。
生路,在頭頂。亦是另一條布滿荊棘和未知兇險的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