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個騙子的自我修養
- 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
- 長夜風過
- 2620字
- 2025-07-31 21:00:34
巴黎春天的晨霧,不僅帶著塞納河的水汽、煤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腐爛味道,這是花粉混合糞臭以后的產物。
它就這樣黏膩地貼在維克多·杜魯埃的臉上,但他毫不在乎,反而愜意地呼吸起來。
他站在圣日耳曼大道一棟體面公寓的二樓「貴族層」的露臺上,俯瞰著下方車水馬龍的城市;遠處,教堂高聳的尖塔正要撕開灰蒙蒙的天空。
維克多嘴角又掛上了那抹標志性的、若有若無的輕佻微笑。
尼斯的艷陽,馬賽的歌聲,還有里昂古老的鵝卵石小巷……那些外省中產家庭客廳里彌漫著的天真與貪婪的氣味,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
那些眼神里閃爍著對「奧爾比貿易公司經理」光環盲目崇拜的姑娘們,穿著漿洗得過分挺括的裙子,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嫁妝獻上;
連同她們父親藏在保險箱里的法郎,也輕易就被「巴拿馬運河債券」釣了出來,這些都成了他站在這里的墊腳石。
維克多·杜魯埃還記得半年前阿爾卑斯山腳下那個絕望的姑娘,那筆豐厚的嫁妝和全家的積蓄——整整五千法郎——那是他成功樂章里最美妙的音符之一。
甚至他只和那個姑娘和他的家人見了三面,吃了兩頓飯,就將他們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間——只需要一些做工不太差的假珠寶,和一些天花亂墜的許諾。
哦,他們還想讓他為那個在巴黎讀書的兒子找份年薪3000法郎的工作——哈哈,那個窮小子估計已經滾回阿爾卑斯當抄寫員了吧——一個月能賺90法郎呢!
然而外省,只是一曲小調;而巴黎,才是真正的交響樂。
當然,在這里用「奧爾比貿易公司」的名頭和假珠寶去騙那些巴黎的貴婦,那些沙龍里的女王,已經行不通了。
她們的眼界被文學、藝術、政治和最新奇的丑聞養得刁鉆無比。
她們要的不是金錢的允諾,她們要的是能讓精神亢奮的藥劑,是打破沉悶生活的驚險一躍,是能點綴她們虛榮心的“專屬收藏品”,能讓她們在閨蜜圈子里引起一片嫉妒。
維克多手上捏著一張寫滿字的稿紙,最頂上的一行是一個名字:“貧窮的萊昂納爾”。
他回想起在酒館里剛聽到這個名字的夜晚——
“那個索邦的怪胎!”一個臉頰泛著酒紅的大胡子,帶著嫉妒和不解的嗤笑:“天知道那些尊貴的夫人著了什么魔!
‘貧窮的萊昂納爾’,哈!她們就這么叫他。
據說他住在十一區某個老鼠洞里,外套的肘部磨得油光發亮!每天擠著臭烘烘的公共馬車去索邦啃他的拉丁文和哲學。”
維克多·特魯埃優雅地彈了彈雪茄灰:“僅僅如此?巴黎的貴婦見慣了才子,一個窮學生不至于讓她們如此津津樂道。”
大胡子撇了撇嘴:“當然不止!這家伙還寫出一篇出了名的小說,叫什么《老衛兵》——我反正是不懂文學那玩意兒。
這家伙還對她們遞出的燙金的沙龍請柬嗤之以鼻!聽說有夫人親自派馬車去索邦請他,想見識見識這位‘才貌雙全’的年輕人,結果呢?被直接拒之門外。
理由?你聽聽有多荒謬——他說要參加福樓拜、左拉的沙龍,天啊,多么愚蠢!想想就知道這些作家的沙龍多么無趣!”
維克多·特魯埃此時還不以為意,只是優雅地轉動手里的杯子。
但接下來,另一個小胡子酒鬼的話像閃電一樣擊中了他的大腦:“哈,你這蠢貨,怪不得只能參加那些‘肉宴’。
要知道,正是這種‘得不到’才勾人!尊貴的夫人們什么珍奇寶貝沒見過?為什么偏偏是這個窮學生讓她們心癢難耐?就憑他他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嗎?
她們議論他的貧窮,像議論一件稀有、被密藏起來的古董!
神秘感,神秘感才是巴黎最昂貴的香水!”
維克多的心臟猛地攥緊,隨即又狂喜地舒張開來。
“萊昂納爾”!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幾乎和“皮埃爾”一樣泛濫——但眼下卻是活生生的、被貴婦們集體臆想和渴望著的符號!
貧窮、高傲、才華橫溢、蔑視權貴、難以接近……甚至沒有在貴婦們沙龍上出現過!
這一切,完美地契合了那些養尊處優、心靈空虛的貴婦對“危險又純潔”的精神刺激的病態追求。
她們厭倦獻媚,她們需要一個能征服的偶像,一個能證明她們魅力和寬容的“慈善項目”,一個能點綴她們沙龍的“新奇玩意”!
想到這里,維克多·杜魯埃高高舉起酒杯:“今晚所有的酒,我請了!”
酒館里一片歡呼。
不過兩天時間,在距離復活節還有兩個星期的時候,維克多·杜魯埃就在第十一區租下了一個閣樓,除了地方太小、味道太臭、房東聲音太尖、做飯還難吃以外,簡直毫無缺點。
反正他只會在“必要時”來這里裝裝樣子。
接下來是道具,最重要的道具——那件“肘部磨得光光的外套”。
維克多·特魯埃沒有去舊貨市場隨便淘一件,反而去了圣奧諾雷郊區街最好的男裝裁縫店,買了一件用料上乘、剪裁絕對合體的深色羊毛外套。
回去后,他找來幾塊質地相似但顏色略淺的舊呢料,小心翼翼地剪成大小不一的補丁形狀。
他沒有直接縫上這些補丁,而是先用砂紙在預定要打補丁的部位上輕輕地打磨,直到纖維即將斷裂為止。
然后,他用上好的馬油膏,極其耐心地揉搓這些部位,讓磨損處呈現出一種長期摩擦形成的、由內而外的自然油光。
最后,他才將請裁縫將那些精心處理過的舊呢料補丁,以最精細的針腳縫上去,遠看渾然天成,仿佛這補丁已陪伴外套主人度過了無數個日夜。
這絕非窮困潦倒的邋遢,而是一種精心設計出的、帶著詩意的破舊,一種“貧窮貴族”式的優雅。
維克多·特魯埃才不會真的又臟又臭又邋遢地出現在貴婦人面前。
其他行頭也一絲不茍:一件洗得發白但質地良好的亞麻襯衫;一條同樣舊而不臟的深色長褲,褲線依舊能保持挺直;一雙擦得干凈的舊皮鞋,鞋跟有明顯磨偏的痕跡。
沒有領結,領口隨意地敞著,帶著一絲知識分子的不羈。
他甚至去索邦大學附近轉悠了幾天,觀察那些真正窮學生的神態舉止。
維克多·特魯埃每天對著鏡子練習。他收斂起慣常的輕佻弧度,而化為一種混合著疏離、冷淡和隱約疲憊的微笑,仿佛對世間一切浮華都感到厭倦。
他練習著將目光放空,望向虛無的遠方,仿佛靈魂沉浸在某個深邃的思考中,對眼前的俗物視而不見。
他還練習走路的姿態——步伐不大,帶著點知識分子的文氣,卻又隱含一種內在的力量感,絕不拖沓,也絕不畏縮。
“記住,維克多!”他對著鏡中的自己低語:“你不是去乞求,不是去諂媚。你是去施舍。施舍給那些被豢養的金絲雀們一個夢,一個關于精神救贖、關于危險愛情、關于征服桀驁靈魂的夢。
她們渴望被‘貧窮的萊昂納爾’‘看見’,渴望成為他貧瘠生活中的‘光’,渴望證明她們的魅力足以融化這塊‘寒冰’。
你要做的,就是成為那面映照她們所有幻想的魔鏡。
金錢?那不過是她們為這場美夢心甘情愿支付的入場券,是她們試圖抓住你、證明自己價值的可憐嘗試。
你要讓她們覺得,接受她們的錢,是對她們的一種‘恩賜’,是讓她們得以靠近你靈魂圣殿的門票。”
他走到窗邊,望著眼前燈火璀璨的世界:“巴黎,你準備好迎接‘貧窮的萊昂納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