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學醫救不了俄國!
- 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
- 長夜風過
- 2580字
- 2025-07-30 20:53:51
萊昂納爾這周的意外還有很多。
不僅《小巴黎人報》和《祖國紀事》的稿費如數到賬,而且多家報紙都發來了轉載和約稿的邀請,甚至有報紙表示可以預付稿費。
萊昂納爾看著手里白花花的420法郎和雪片一樣的約稿信,終于感覺可以松一口氣了。
雖然現在他每周還在按照約定給《喧嘩報》寫「一個老實的巴黎人」專欄,但總算不是唯一的收入來源了。
另一個意外是巴黎警局終于有了消息,一個名為克洛德的警官和他在咖啡館見了一面,提供了關于那個騙子的最新情況。
“根據各地警局匯總的信息,最近像您家里遭遇的這種騙婚案屢有發生,推測是同一人所為。我們也確認他確實不是「奧爾比貿易公司」的經理。”克洛德探長在萊昂納爾面前擺出了幾張畫像。
畫像上的人雖然細節各有不同,但是眉眼、輪廓大致沒變,嘴邊似有似無的輕佻微笑更具有代表性。
萊昂納爾點了點畫像:“應該就是他——這是其他地方的受害者讓人畫的?”
克洛德探長喝了一口咖啡:“是啊,先是尼斯,然后是馬賽,接著是里昂……他總是圍著大城周圍的小城、鄉鎮轉。
這樣隨時可以利用大城市發達的路網與交通脫身。”
萊昂納爾敏銳地捕捉到了什么:“尼斯——馬賽——里昂……他現在來巴黎了嗎?”這幾個城市從地理位置來說,越來越靠近巴黎,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克洛德探長聳聳肩:“也許吧。畢竟全法國……不,全歐洲的騙子,終極目標都是巴黎。這里是他們的圣城!
一個騙子來到巴黎,就像一滴水融進了海里……”
萊昂納爾有些困惑:“那您告訴我這些,是為了……?”
克洛德探長放下咖啡杯,湊近萊昂納爾,盡力擠出一個富有誠意的笑容:“索雷爾先生,你看,案子我們會盡力偵破,但是他畢竟還沒有在巴黎犯案。
所以我們也無能為力啊!”
萊昂納爾當然不指望巴黎的警察很快就能抓住這個騙子,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引起注意。
沒有巴黎警察居中協調,這個時代法國的地方警局根本不會串并案,也意識不到有一個專門以婚姻謀財的騙子正在流竄。
萊昂納爾再次端起畫像看了一眼,說出了自己的建議:“其實您可以根據這張畫像,向法國其他地區的警局發出警示,這樣騙子脖子上的絞繩才會越勒越緊。”
克洛德探長連忙說:“當然,我們當然會這么做。不過這一切都需要時間。所以還需要耐心靜候……
但如果太早讓那些該死的記者們知道了,報紙上一宣傳,騙子說不定就藏了起來。”
萊昂納爾不置可否:“也說不定會讓這個騙子更早暴露呢?天知道會發生什么。
不過你放心,只要能從您這里不時知道點進展,我不會對《小巴黎人報》說什么的……”
克洛德探長心里暗罵“難纏的小鬼”,但是嘴上卻很客套地說:“一定!案件有任何進展,我都會通知你。”
和克洛德探長在咖啡館道別以后,萊昂納爾心情不錯。
趁著天色還早,他決定去一趟「奧爾比貿易公司」,將案件的進展告訴蘇菲·德納芙。
嗯,順便再請她喝一個下午茶,感謝她的幫助。
——————
在萊昂納爾與美麗的蘇菲·德納芙在巴黎的春風中享受「塞納落日」咖啡館精致的甜點時,遠在俄羅斯西南部的港口城市塔甘羅格,從亞速海吹來的寒風依然凜冽。
在一盞昏暗搖曳的煤油燈下,一個19歲的年輕人,蜷縮在冰冷的閣樓里,身上裹著家中最厚實的舊大衣,呼吸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手指已經凍得僵硬。
但他卻渾然不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份皺巴巴的雜志上——《祖國紀事》。
這份由偉大的米哈伊爾·羅曼諾維奇先生主編的雜志,不僅是俄國進步知識分子重要的思想陣地,也是這個年輕人窺探廣闊世界的窗口。
今夜,吸引他目光的是一篇法文小說,一個陌生法國新銳作家——萊昂納爾·索雷爾——所作的《老衛兵》。
油燈的光暈在粗糙的紙頁上晃動,這個年輕人讀得很慢,很仔細。
起初,他被小說中阿爾卑斯山腳小鎮酒館那粗糲、充滿生活質感的細節所吸引;緊接著,那個“不合時宜”的主角——穿著破舊帝國軍裝的老衛兵,出現了。
年輕人的心立刻被緊緊揪住了。他讀到老衛兵排出九枚硬幣的細節,讀到老衛兵在眾人哄笑中漲紅了臉爭辯“拿戰利品不算偷”的窘迫,讀到老衛兵在孩子們圍住后慌忙罩住僅剩的橄欖時笨拙的溫柔……
這些細節像冰冷的針,刺入他敏感的心靈。
年輕人仿佛看到了塔甘羅格街頭那些佝僂著背、眼神渾濁的退伍老兵,看到了父親雜貨店里為幾個戈比討價還價、最終空手而去的窮苦人,看到了自己那些在貧困和酗酒中掙扎的同胞們。
然而,真正給予年輕人靈魂重擊的,是那個敘述者“我”——酒館的小伙計。他那近乎冷酷的平靜敘述,他那對老衛兵苦難視若無睹的麻木,他那甚至參與在“快活的空氣”中的默然!
這讓年輕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穿透時空,直抵他身處的俄羅斯大地。
“他看見了……他記錄著……但他無動于衷……”年輕人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雜志邊緣,“這比直接的苦難描寫更可怕!這麻木……這習以為常的殘忍……我也是這樣……”
老衛兵最后在寒冬中用沾滿泥濘的手爬行離去的畫面,成了壓垮年輕人心中某種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輕人想到自己也曾是家里雜貨鋪的“小伙計”,看著一個個窮人在自家店里排出硬幣買些微不足道的小東西,也看著父親將一個個的人名寫在賒賬的黑板上……
他看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看過托爾斯泰、看過屠格涅夫、看過果戈里、看過普希金、看過米哈伊爾……
但沒有哪篇小說,像這樣寫到了自己的靈魂上!
他合上雜志,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胸膛劇烈起伏,一股巨大的悲涼和無力感淹沒了他。煤油燈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動,卻驅不散他內心的陰霾。
“俄羅斯病了!”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思想的迷霧。
與法蘭西的病不同——俄羅斯的脖子上套著農奴制的沉重枷鎖,身上勒著令人窒息的沙皇專制,背上背著教會宿命論的麻木與萎靡,身體里是深入骨髓的“奧勃洛莫夫”式惰性!
無數靈魂就在這廣袤、寒冷、似乎永無改變的土地上,無聲無息地枯萎、沉淪!
“學醫救不了俄國!”年輕人狠狠一拳砸在墻壁上——今年夏天,他就要從中學畢業,按照成績,被莫斯科大學醫學系錄取幾乎是必然的,這也是一家人的心愿。
可他現在的思想已經完全改變了!
他拿出一張信紙,在桌上鋪展開,然后用已經磨禿了筆尖的鵝毛筆蘸了蘸墨,以極大的熱誠開始書寫:
【尊敬的萊昂納爾·索雷爾先生:
請原諒我尚不熟練的法文,我正在學習,希望有朝一日能徹底掌握這種優雅的語言。冒昧給您來信,是想向您表達敬意。《老衛兵》是一篇無與倫比的杰作……
…………
我將以極大的熱誠,期待您的下一篇作品!】
寫完以后,年輕人反復查看,確定沒有問題以后才在信的末尾落款——
【您忠實的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