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樣的好工作,不一樣的上等人
- 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
- 長夜風過
- 2584字
- 2025-07-30 20:53:15
萊昂納爾最終也沒有和現在還叫做Tomson·Ku的辜鴻銘在「夏巴奈」里坦誠相見,他對于這個時代妓院的消毒措施和妓女的健康體檢實在無法信任。
要知道梅毒在18、19世紀歐洲之泛濫,以至于整個文化系統都不得不接受其成為日常生活乃至創作靈感的一部分。
尼采,梵高,貝多芬,舒伯特,馬勒,莫泊桑……這個名單可以列很長很長。
福樓拜曾在《庸見詞典》中把它界定為一種幾乎和感冒一樣普遍的疾病:“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被它傳染過……一半的梅毒患者將此病傳給十四至二十歲的人;
中產階級中,十分之一在學校里就染上梅毒……大學生們從進學校時就開始逛妓院。假日和星期四的半天,妓院里擠滿了在校學生。”
福樓拜年輕時在埃及嫖娼就染上了梅毒,最后折磨了他30年,直到去世才結束這痛苦。
萊昂納爾可不會把梅毒當成感冒,哪怕再高檔的妓院,他都不會光顧——他不想死的時候頭蓋骨像蜂巢一樣都是窟窿;或者活著的時候每天用碘化汞涂抹下身的膿包,把屁股和大腿都染成藍灰色。
所以兩人在阿爾貝失望的眼神中,約定在「意大利大道」13號,往「馬里沃街」拐角處的「英國咖啡館(Le Café Anglais)」餐廳共進晚餐。
這家開業于1802年的餐廳,從1866年開始由法國名廚阿道夫·杜格萊烈掌勺起,逐漸成為法國乃至全歐洲最炙手可熱的高檔餐館之一。
「英國咖啡館」歷史上最有名的一次宴請發生在1867年,當時的巴黎正在舉辦第六屆世界博覽會,6月7日的晚上,這里同時招待了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二世及其皇太子、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以及普魯士的首相俾斯麥。
因為有三位在位或者將要繼位的皇帝出席,這次宴會被后人稱為「三皇宴」。
辜鴻銘展現了豪爽的作風,直接要了「三皇宴」同款菜單——但因為只有兩個人,做了一定的簡化。
不過即使如此,這一餐也包含了新鮮豌豆泥酸模牛肉開胃湯、松露雞肉酥餅、威尼斯醬鰈魚柳、布列塔尼醬蠶豆泥配烤羊排、葡式烤填雞、巴黎式龍蝦冷盤、魯昂血鴨、烤圃鹀、奶油燉蘆筍土豆等十幾道菜式。
此外還有拱頂冰淇淋、水果等甜點。
佐餐酒則是不同年份的酒莊酒,包含了香檳酒、雪莉酒和各種紅酒,幾乎每上兩道菜都會有侍者過來換一種酒。
單人的費用就超過了150法郎,一餐就吃掉了巴黎中產家庭一個月的收入。
這還是萊昂納爾第一次吃到如此豐盛的餐食,桌上琳瑯滿目的菜品、精致的瓷器碗碟、純銀或者鍍金的刀叉,都讓人大開眼界。
餐廳里的侍者絲毫沒有因為辜鴻銘中國人的相貌而流露任何歧視的表情,而是提供了與所有顧客一樣的服務。
“看看,巴黎的餐廳都比索邦的教授、學生們更有禮貌——我當然不是在說你,萊昂納爾。”辜鴻銘喝下一大口酒,忿忿不平地說道。
此時兩人的餐敘已經接近尾聲,「英國咖啡館」的窗外也亮起了煤氣街燈,不時有在附近乞討的窮孩子將臉貼在窗戶的玻璃上,羨慕地看著這里如宮殿般金碧輝煌的裝飾。
通常很快就有侍者來驅趕他們,但過不了一會兒就又聚攏過來。他們會向著每一個離開餐廳的有錢人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希望能得到幾個蘇,運氣好的甚至能有1法郎入賬。
萊昂納爾只吃了眼前食物的一半,就已經撐得不行,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那是因為你在這里花了300法郎!這種尊重很廉價,并不值得你為此投入情緒。”
辜鴻銘深深看了一眼萊昂納爾,這個法國年輕人比他還小了1歲,但是卻有著遠超于他的成熟與冷靜,尤其是其平等待人的思想,更是遠超他所見過的中、法、英的青年才俊。
萊昂納爾問道:“Tomson,你以后準備做什么?”
辜鴻銘愣了一下,隨即答道:“我會在索邦法學院進修法律,然后再去一趟意大利,接著是德國……”
萊昂納爾搖搖頭:“我不是問這個——你是打算在歐洲一直待下去,還是回檳城(現在屬于馬來西亞,19世紀是英國殖民地)……又或者是去,嗯,中國?”
辜鴻銘聞言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大概是回檳城,我的家在那里。”
萊昂納爾笑了笑:“那很好,以你的學歷無論在歐洲,還是在檳城,都可以找到個體面的好工作,過上上等人的生活。”
辜鴻銘何等聰明的人,立刻就從萊昂納爾的話中嗅到了某種意味,立刻追問:“那中國,中國呢?你漏了中國——我去中國會怎樣?”
萊昂納爾臉上依然是微笑:“中國……你一樣可以找到體面的好工作,過上等人的生活。”
辜鴻銘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既然都是體面的好工作、過上等人的生活,但在中國會格外不同,是嗎?”
萊昂納爾接下來的話意味深長:“如果你把自己當成個英國人或者歐洲人,那無論是在歐洲、在檳城,還是在中國,體面的工作與上等人的生活都是一樣的。
可早上在索邦,你說你是中國人,這就有些復雜了……好工作自然還會有,但上等人嘛……呵呵。”
辜鴻銘出生檳城,10歲跟隨義父、橡膠園主英國商人布朗前往蘇格蘭,此后陸續在德國、英國學習,現在又來巴黎學習法律,實際上從未去過中國。
現在的他對中國的感情,更多是來源于膚色樣貌的天然認同,與兒時親生父親給他留下的文化烙印,所以還無法理解萊昂納爾所說的「復雜」,究竟「復雜」在哪里。
萊昂納爾也無意多加解釋,他揮手叫來侍者,在辜鴻銘詫異的眼神里,將自己單獨保留下來的完整食物用紙袋打包好。
餐廳門口,萊昂納爾婉拒了辜鴻銘用馬車送他回家的邀請,而是拎著打包的袋子,悠哉步行回家。
看著辜鴻銘那輛漂亮、精致的雙人馬車漸漸遠去,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意外的小插曲,在他近來頗為平靜的生活里激起了一點浪花,隨即又平復如鏡。
站在后來人的立場上固然可以看清這個時代精英的種種局限,但是一旦廁身其中,則發現他們也各有各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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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路易-阿方斯真的說萊昂納爾是個‘貨品’?”亨利·帕坦院長聽到昨天那個中國人的講座上發生的事情,簡直難以置信。
「詩會」作為索邦文學院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募款活動,直接關系著他這個院長的威信。
萊昂納爾·索雷爾能出席「詩會」,不僅是羅斯柴爾德夫人的要求,也能滿足諸多貴婦人的好奇。
畢竟“貧窮的萊昂納爾”已經成為沙龍界的傳奇,又有《老衛兵》這樣的佳作傍身,可謂“才貌雙全”。
哪怕萊昂納爾“賣藝不賣身”,但只要在「詩會」上略展身手,今年學院的研究經費恐怕就很寬裕了。
現在驟然聽說萊昂納爾拒絕參加「詩會」,簡直是在戳亨利·帕坦的心窩子。
他盯著眼前的教務長杜恩,一字一頓地說:“無論你用什么辦法,務必讓他在這個周六晚上出現在篝火旁!”
索邦的「詩會」模仿傳說中的古希臘舊俗,舉辦時將在學院的廣場上燃起篝火,學生和嘉賓都將穿著古希臘式的長袍、頭戴桂冠出席活動。
亨利·帕坦院長都不敢想象,少了萊昂納爾的「詩會」,會招來多少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