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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流言里的概率學

書房的門被蕭玄弈親手合攏,隔絕了外面淅瀝的雨聲和深宅的寒意。沉重的楠木門扉仿佛一道屏障,將一方天地與外界潛藏的殺機暫時分隔。

燭火跳躍,在蕭玄弈蒼白卻依舊銳利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沒有坐回書案后,而是負手立在窗前,背對著蘇攸晚,望著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庭院輪廓。大氅的墨色幾乎融進陰影里,只有肩頭暗銀的紋路在燭光下偶爾一閃。

沉默在空氣中凝結,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蘇攸晚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袖袋里那個油紙包裹的筆記,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冰冷地硌著她的手臂。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干澀和指尖的顫抖。是時候了。

“殿下…”她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有些突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向前一步,從袖袋深處,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個被油紙層層包裹的物件。

蕭玄弈緩緩轉過身。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手中的油紙包上,又緩緩抬起,對上她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沒有詢問,只有一種沉靜的、等待風暴降臨的凝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懼、憤怒,以及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蘇攸晚不再猶豫,指尖有些笨拙卻堅定地剝開油紙。當那本灰敗、邊緣磨損的舊冊子完全暴露在跳動的燭光下時,蕭玄弈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蘇攸晚沒有立刻翻開,而是直接將筆記翻到最后一頁,將那枚猙獰的、透著地獄寒氣的“景宸府·暗鱗衛”墨龍徽記,直直呈現在蕭玄弈面前!

“妾身今日…在藏書閣深處發現的。”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夾層里…是這個。”

蕭玄弈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冰錐,死死釘在那枚徽記上。他認得這徽記!或者說,他認得這徽記所代表的、那股一直潛藏在暗處、如同毒蛇般窺伺的陰冷力量!只是從未想到,它竟冠以“景宸府”之名!

他猛地伸手,幾乎是奪過了蘇攸晚手中的筆記。動作牽動了背上的杖傷,讓他眉頭微蹙,但他毫不在意。他迅速翻動,目光如電,掃過那些癲狂惡毒的文字,掃過對北狄左賢王的勾結,掃過對宗人府蕭衍的收買,掃過“靈樟斷枝”的陰險算計,掃過那行“椒毒”的暗示,最終定格在最后一頁那個用暗紅污漬反復描摹的、力透紙背的猙獰大字上——

蕭!玄!弈!必!死!

燭火噼啪一聲爆響,映得那暗紅的“死”字如同活物般跳動了一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蕭玄弈周身散發的寒意,比窗外深秋的冷雨更甚百倍!他捏著筆記的手指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薄薄的紙頁在他手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好…好一個三皇兄…”低沉的聲音從他喉間溢出,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咆,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冷的殺意和刻骨的痛楚。兄弟鬩墻,竟已至如此不死不休之地!

蘇攸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著他。她看到他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震驚、憤怒、被至親背叛的劇痛、以及最終沉淀下來的、一種近乎毀滅性的冰冷殺機。

“殿下…”她試圖開口,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任何言語在此刻都蒼白無力。

蕭玄弈猛地合上筆記,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冷風。他閉上眼,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似乎在強行壓制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暴戾氣息。再睜眼時,那翻涌的情緒已被強行壓入深淵,只余下深不見底的寒潭,表面平靜,內里卻暗流洶涌,足以吞噬一切。

他看向蘇攸晚,目光復雜。有審視,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難以言喻的東西。她找到了這個。她把這個交給了他。這意味著她主動卷入了這場注定血腥的漩渦中心,將自己置于了與蕭景宸不死不休的對立面。

“你…”他開口,聲音依舊低沉沙啞,“…不怕?”

蘇攸晚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她扯出一個近乎慘淡的笑容,帶著現代靈魂特有的、看透命運的荒謬感:“怕?妾身一個史書欽定的‘短命炮灰’,還有什么好怕的?不過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看著殿下…死得不明不白罷了。”最后一句,她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種異樣的分量。

蕭玄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他將那本死亡筆記連同油紙,慎重地收入自己懷中,緊貼著心臟的位置。那冰冷的徽記仿佛透過衣料灼燙著他的皮膚,提醒著他血淋淋的現實。

“此事,爛在肚子里。”他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任何人,包括你身邊最親近之人,都不可提及一字。”

“是,妾身明白。”蘇攸晚肅然應道。她知道這其中的兇險。

沉重的秘密暫時交付,書房內的氣氛卻并未輕松多少,反而更添一層無形的壓抑。蕭玄弈顯然需要時間消化這驚天的陰謀,也需要部署應對之策。他沉默地走到書案后坐下,拿起一份公文,目光卻久久沒有聚焦,顯然心緒難平。

蘇攸晚識趣地沒有打擾。她退到一旁的小幾邊坐下,捧起一杯早已涼透的茶,試圖用那點微涼的液體壓下心頭的悸動和寒意。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蘇攸晚剛在春桃的伺候下梳洗完畢,準備去小廚房看看她“火鍋大業”的原料籌備情況(主要是心心念念的辣椒),就敏銳地察覺到王府里的氣氛有些異樣。

來往的仆役丫鬟們,目光在她身上掃過時,帶著一種欲言又止、又夾雜著幾分窺探和…隱隱的幸災樂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低語,在她走近時便戛然而止,只留下尷尬的沉默和躲閃的眼神。

蘇攸晚心中警鈴微作。她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精神力卻高度集中,捕捉著那些飄散在風中的、細碎的議論:

“…聽說了嗎?王妃昨日在御花園…跟殿下鬧了好大的不快!”

“可不是?據說殿下當場就冷了臉,把王妃一個人丟在雨里…”

“唉,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不懂規矩,惹惱了殿下也正常…”

“我還聽說啊…王妃好像…偷偷去了不該去的地方?藏書閣?那地方多晦氣啊…”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不過…她進去那么久,誰知道翻看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流言蜚語,如同雨后滋生的霉菌,悄然蔓延,帶著惡意的揣測和添油加醋的演繹。核心指向兩點:她恃寵生嬌惹怒寧王,以及她擅闖禁地(藏書閣)形跡可疑。

蘇攸晚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那些迅速散開的仆役背影,眼神微冷。這流言…來得也太快、太精準了點!昨日藏書閣之行,除了她和蕭玄弈(以及可能存在的暗鱗衛耳目),就只有…

她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身旁低眉順眼、正為她整理裙擺的春桃。

春桃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

回到自己暫居的暖閣,屏退其他下人,只留春桃在側。蘇攸晚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坐到窗邊的軟榻上,隨手拿起一本棋譜(蕭玄弈書房順來的),指尖卻無意識地在書頁邊緣敲擊著。

“春桃,”她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外面那些話,你聽到了多少?”

春桃身子一顫,連忙跪下:“回…回王妃,奴婢…奴婢也聽到一些風言風語,都是些沒影兒的事!王妃千萬別往心里去!”

“沒影兒的事?”蘇攸晚放下棋譜,目光落在春桃低垂的發頂,帶著一絲玩味的冷意,“你倒是說說,這‘沒影兒的事’,是怎么一夜之間就傳得滿王府都知道了?傳播速度…快得有些離譜啊。”

春桃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聲音帶著哭腔:“王妃明鑒!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定是有人…有人見不得王妃好,故意編排的!”

“哦?編排?”蘇攸晚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屬于理科生的算計弧度。她忽然覺得,與其生氣,不如把這當成一個有趣的“社會學實驗”樣本。恐懼和憤怒暫時被一種冷靜的分析欲取代。

她微微后仰,靠在軟枕上,眼神放空,仿佛在思考一道復雜的數學題,口中低聲自語,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給春桃“科普”:

“假設王府仆役總數約為N人。流言的初始傳播源,保守估計有3個(比如昨日在御花園附近當值的、在藏書閣附近灑掃的)。流言內容具備‘八卦性’(涉及王爺王妃)、‘獵奇性’(涉及禁地)和‘貶低性’(針對我),傳播動力系數極高,設為K1。”

“根據‘小道消息傳播模型’和‘信息擴散概率’,在缺乏官方信息壓制(殿下尚未表態)和存在推波助瀾者(比如…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的情況下…”

她的指尖在榻幾上輕輕劃動,仿佛在計算無形的公式,語速平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三天之內,王府內97%以上的人都會聽到這個流言,并且有超過85%的人會選擇相信其核心內容(我被殿下厭棄、我擅闖禁地)。”

春桃聽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王妃在說什么“模型”、“系數”、“概率”,只覺得那平靜語氣下的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她心上,讓她不寒而栗。

蘇攸晚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嘲諷,看向臉色煞白的春桃,繼續她的“概率學分析”:

“不過…”她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篤定的輕蔑,“流言的生命周期同樣符合衰減曲線。尤其是在缺乏后續‘實錘’支撐、且被傳播對象(我)表現出毫不在意甚至強力反擊的情況下…”

她微微傾身,靠近跪在地上的春桃,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這種純粹靠惡意和臆想編織的謠言,熱度最多維持七天。七天后,記得它核心內容的人,不會超過三成。一個月后,基本就會被新的八卦取代,忘得一干二凈。”

“因為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而惡意…如果沒有新的燃料,燒得再旺,也終究會變成灰燼。”她最后總結道,像是在陳述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春桃徹底僵住了,渾身冰冷,連牙齒都在打顫。王妃這…這說的還是人話嗎?她怎么像是在用算賬的方式,在計算流言的生老病死?那冰冷的“97%”、“85%”、“衰減曲線”…讓她感覺自己在王妃眼中,仿佛也成了一個可以被精確計算、隨時會被遺忘的數據點!

這種超越了她認知范疇的“掌控感”,比直接的怒火更讓她感到恐懼!仿佛自己所有的舉動,都在王妃那雙清亮得可怕的眼睛里,被分解成了可笑的參數。

“所以,”蘇攸晚坐直身體,恢復了平常的語氣,甚至帶著一絲安撫似的微笑,但這微笑在春桃眼中卻比怒容更可怕,“不必在意。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時間…會證明一切。”她特意在“時間”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是…是…王妃說的是…”春桃匍匐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衫。

蘇攸晚揮揮手:“下去吧。對了,我讓你收好的那些‘番椒’種子,放在何處了?今日天氣好,我想看看。”

春桃如蒙大赦,連忙磕頭:“回王妃,就…就在您妝奩最底層的小錦囊里,奴婢親自收好的!”她答得飛快,帶著急于證明什么的慌亂。

“嗯,知道了。”蘇攸晚淡淡應了一聲,重新拿起棋譜,仿佛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概率學教學”從未發生。

春桃幾乎是手腳并用地退了出去,關上暖閣的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敢大口喘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王妃…太可怕了!那根本不是她能揣測、能應付的存在!

暖閣內,蘇攸晚放下棋譜,臉上的平靜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流言?那不過是水面上的漣漪。真正致命的暗流,是袖中藏刀。

她起身,走向梳妝臺。手指精準地探向妝奩最底層。摸索片刻,她取出了一個精致的、繡著纏枝蓮紋的錦囊——這正是她吩咐春桃存放珍貴辣椒種子的地方。

錦囊入手,分量似乎…輕了一些?

蘇攸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解開錦囊的抽繩,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掌心。

幾粒飽滿的、暗紅色的辣椒種子靜靜躺在那里。

數量,明顯不對!

她出發去藏書閣前,特意清點過!足足有十五粒珍貴的種子!那是她“火鍋大業”和未來可能的“辣椒外交”的火種!而現在,掌心里只有…八粒!

少了整整七粒!

蘇攸晚的指尖瞬間冰涼,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上頭頂。

春桃…錦囊…辣椒種子…

流言里的概率學可以計算,但人心的背叛,卻永遠無法用公式精準預測!

她緊緊攥住那幾粒幸存的種子,指節泛白。窗外的陽光明媚,卻驅不散她眼底驟然凝聚的、比昨夜藏書閣更深的寒意。

那個史書判定的“短命”結局,似乎正用冰冷的手,悄然扼緊了她的咽喉。而遞出這把刀的,竟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

是時候,算一算這“背叛”的概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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