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呦！我錯了！”

藝仟揪著一個男同學的耳朵，把他狠狠地按在地上。所有人都在教室里圍成一圈，看著發火的藝仟。

她此刻不像一只蝴蝶，反而更像是一只雛鷹。而她的人生第一課并不是飛翔，而是如何用翅膀來教訓面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家伙。

“我不就是叫了你一聲怪物，你至于嗎？”這個男孩甚至覺得自己有理。也許在他眼里，打人就是不對，說一兩句都掉不了肉，可打在身上可是真真實實的疼。

“你再說！”藝仟用力擰了擰他的耳朵，后者苦苦哀嚎。

的確，說一兩句掉不了肉，可語言如刀，剮在心里比巴掌還難受。

藝仟松開了那個男孩，怒視著周圍圍觀的同學，他們都不禁退了半步。

“怪物打人啦！”他們一哄而散了。沒人知道為什么以前那個受人欺負的藝仟，忽然動起手來了。

盛夏炎熱，太陽毫不吝嗇地散發著它的熱量，哪怕是花草樹木都在說反對的悄悄話，可它還是擔心它們沒有足夠的陽光光合作用。畢竟一年只有這么幾個月能開花結果，它也想用力在心里留下些印象。

午睡的時候，藝仟睡不著，悄悄地走出了教室，看著外面鋪著緩緩一層熱浪的風景，樹木在太陽下卷起了葉子。

幾只蝴蝶在花叢中嬉戲，看到藝仟出門，全都扇動著翅膀飛遠了。蝴蝶十分膽小，哪怕人們非常喜歡它們的漂亮，卻也很難接近。

藝仟很享受室外的清風。她總是戴著口罩，很悶，很熱，午睡時外面沒人，她可以很自在地吹風。忽然，藝仟看見遠處一瘸一拐地走來一個人影，她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景明。

藝仟欣喜地跑過去，打招呼道：“嗨，景明，你怎么沒去午睡呢？”

景明一直低頭看著地面，聽到藝仟的聲音后費力地抬起脖子，見到她這張可怖的臉時，卻欣然笑了出來。

“我……去散步了……走得太遠……剛回來。”景明歪著嘴，努力地吐字清晰。他也許太久沒說話，嘴部肌肉有些僵硬。

“你知道的……我需要經……常走路，而且我……鍛煉得不錯。”景明好了一些，面部也沒那么痛苦了。他炫耀著自己活動的四肢，在藝仟面前轉了個圈，但藝仟臉色卻變了。

“這是什么？”藝仟從他背后扯下一張紙。

景明似乎毫不知情，歪曲著脖子抬頭，看了一眼藝仟手里的紙。那張白紙好像景明純凈的心域，四個黑魆魆的大字寫在上面，仿佛抹不去的污點。“我是智障”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正如景明的肢體，每個關節都無法自控地歪曲。

藝仟反應過來以后連忙把紙藏了起來，不料景明已經看到了。但他沒有過多的情緒，只是司空見慣一樣咧開嘴，苦澀地笑笑。

“這是誰貼的？”藝仟真的有些生氣了。平時開開玩笑還能接受，這樣的惡作劇簡直就是故意讓人丟盡臉面。

“別生氣，我已經……習慣了。”景明瞇著眼睛，他那無法控制的五官形成的奇怪表情，看起來真的有點呆。

藝仟看著他，心中浮現那種不可置否的偏見。景明的這副怪異模樣，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的智商是否正常，很多小孩子看了都會害怕得哭出來。而且醫學稱之為“腦癱”，又很難不讓人想象他的腦袋是否能正常運轉。

可藝仟知道，他和正常人別無二致。他會走路，他會講話，他有自己的思維，有自己的情感。他只是一個因為腦原因而導致全身癱瘓的病人，他沒有錯。

景明看起來并不想回去，他蠻想坐在草坪上吹吹風。今天學校北面的小山好似也感受到了太陽的毒辣，便將小樹當作扇子扇了扇風以祈涼爽，那陣風便從山野吹到了學校，吹在了藝仟和景明臉上。

藝仟瞥著景明，把雙手向后撐在草坪上，太陽望著被教學樓遮住而只露出一角的太陽，問：“景明，如果你是健康的，你最想去做什么？”

“跳舞。”景明脫口而出，沒有一絲猶豫。藝仟看向他，他費力地昂著頭，與藝仟對視，即便在陰涼下雙眸也閃著刺眼的光。

“跳舞？”藝仟訝異地重復了一遍。

“是的……跳舞。”景明堅定道，隨后給藝仟講了個故事。

在景明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堂課，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了幾個大字：我的夢想。

“誰愿意上來寫下自己的夢想啊？”老師舉著粉筆，看向座位上的同學們。

這時，一個小女孩舉起了手，走上講臺，接過老師手中的粉筆，精致地寫下了兩個字。

“我的夢想是當一名醫生，治病救人。”女孩的微笑很有感染力，活像一名白衣天使。

“好，下一位。”老師帶頭鼓掌，然后請女孩下臺，問道。

又有一名男孩舉手，小跑上臺，還做了個不知從哪里學來的標準的四步立定，然后轉體向同學們，敬了個禮，鏗鏘有力地說：“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軍人，報效祖國！”

“好！”老師一臉驕傲，再次帶動大家鼓掌。

緊接著，陸續有同學上臺，講述自己的夢想：教書育人的老師，建設國家的工人，發家致富的老板，等等等等。

“還有沒有？”老師抬頭環視著同學們。

這時，一只顫顫巍巍的手舉了起來。老師發現以后，臉上出現了一瞬的驚訝，而后向他探出手說：“劉景明，你來。”

景明費力地站起來，用彎曲的手肘支撐著桌面，一瘸一拐地走上臺，鞠了個躬，然后伸出顫抖的手接過粉筆，用左手胡亂地擦掉黑板上的字，隨即磕磕絆絆地寫下三個歪歪扭扭的字，離遠了一看像是一條條蟲。

隨即臺下發出了一陣嘲笑聲。

老師皺著眉頭看著黑板上很難辨別的字：舞蹈家。

“就你，還想跳舞？”臺下有一位同學發出疑問。

“你的身體都這樣了，怎么跳舞啊？”另一位同學學著他怪異的樣子，惹得一群哄笑。

“你走路都是個問題！”

“你跳舞會摔倒的吧！”

“沒人喜歡看怪物跳舞！”

“肅靜！”

老師拍了拍桌子，打斷了同學們毫不留情的嘲諷。他擔心地看向景明，后者只是不屈地昂著頭，撇著嘴，眼里滿是不甘。

教室是一座盛大的宇宙，閃耀的恒星、繁華的衛星、絢爛的行星，都在這里按部就班地運行，彼此照耀，彼此相依，只有景明是一顆外來星，在眾星的環圍下被千夫所指，失去引力而即將脫軌崩潰。他低著頭，吵鬧的譏諷漸漸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耳鳴，眼前也開始重影，缺氧的感覺涌上大腦。

“我……能跳！”

忽而間，景明發出口齒不清的嘶吼，把自己頭腦中嗡嗡作響的聲音撕碎，也震止了眾人的喧嘩。所有人驚愕地看著他。

他張開崎嶇的四肢，在舞臺上機械地舞動著身軀，在所有注視之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個時刻，他沒有記得自己摔得有多痛，也沒有記得臺下的嘲笑有多刺耳，他只記得自己完成了舞蹈的前五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