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與血淚交織的證言，如同一柄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了“不周山”基地里每一個“山海會”成員的心上。

當醫療組將精神崩潰、再度陷入昏睡的高宇送入深度治療艙后，核心作戰室內，那股因為勝利而一度燃起的狂熱與興奮，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也更加暴戾的憤怒。

“媽的！這幫連娘胎里的畜生都不如的狗雜種！”“阿彪”一拳狠狠地砸在合金桌面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那只完好的拳頭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燒著嗜血的怒火，“老子之前還他媽的以為，大匠你是在多管閑事！我錯了！這種不把人當人看的雜碎，就該把他們全都千刀萬剮！”

他的話，也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這群在龍淵區刀口舔血的漢子們，或許無法理解什么叫商業競爭，什么叫科技霸權。但是，他們懂得，什么是江湖道義，什么是做人的底線。

“虛擬天國”這種專挑社會最底層、最無助的弱者下手，用虛假的希望將其誘騙，再榨干其最后一絲利用價值后，如同垃圾般處理掉的行徑，已經徹底擊穿了他們心中那套最樸素的、屬于草莽英雄的道德準則。

他們的憤怒不再需要引導，林瑤清楚地看到，在高宇的血淚面前，所有人的戰意都已擰成了一股繩。之前因為“修羅之拳”失敗而產生的懷疑與疏離，在此刻煙消云散。因為他們終于明白，林瑤所對抗的，并不僅僅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沈子軒，更是他背后那個，正在吞噬無辜者靈魂的、龐大而邪惡的陰影。

“大匠，我們接下來怎么辦？您下命令吧！”眾人紛紛請戰，他們的眼神，已經從對林瑤的審視，變為了絕對的信服與追隨。

林瑤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波瀾。她走到那個被數名壯漢看守著的、裝著昏迷“護法”的禁閉室前。

“我不需要他開口。”林瑤的聲音冰冷而平靜，“我只需要他身上的東西。”

她命令手下，將“護法”身上所有的電子設備，全部取了下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臺造型極為流暢、外殼由某種不知名的黑色磨砂材質打造的、超薄個人終端。

這臺終端的設計風格，充滿了“萬象核心”那種標志性的、極簡而奢華的科技感，與“虛擬天國”那種神神叨叨的宗教風格，格格不入。

“把它帶到我的工坊。”林瑤下令。

“匠心”工坊內，林瑤將那臺黑色的終端，穩穩地安放在了主控電腦的物理連接埠上。

“匠魂，”林瑤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凝重，“我需要你，像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把它，從里到外，給我徹底地解剖開來。我要知道它所有的秘密。”

【收到，傳承者。】“匠魂”的聲音，帶著一絲同仇敵愾的冷意，【對于這種，褻瀆“創造”與“生命”的造物，我，亦無法容忍。】

下一秒，林瑤面前的全息屏幕上，一場無聲的、屬于數字世界的戰爭，驟然爆發！

那臺來自“虛擬天國”的終端，其防御系統遠比林瑤想象的要強大。在被接入的瞬間，一道道由混亂而無序的紅色代碼所構成的、如同病毒般的防火墻，立刻在屏幕上展開，試圖反向入侵“匠心”工坊的主機。

然而，“匠魂”對此早有預料。

只見屏幕上，一道道由最純粹的、流動的金色光芒所組成的筆觸，行云流水般地浮現。那不是生硬的0和1，而是充滿了華夏古典書法韻味的、草書般的代碼。金色筆觸時而如“龍飛鳳舞”，精準地格擋住紅色病毒的沖擊；時而如“鸞漂鳳泊”，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優雅的軌跡，繞開對方的防御，直指其核心。

“匠魂”沒有使用任何常規的、基于算力碾壓的暴力破解手段。它，是在用一種，充滿了“道”與“藝術”的方式，在與對方的防御系統，進行著一場，降維打擊般的“對話”。

它，在用書法的“筆鋒”，去拆解對方的“邏輯”。用圍棋的“氣”，去瓦解對方的“壁壘”。用音律的“宮商角徵羽”，去擾亂對方的“頻率”。

十幾分鐘后，那道曾經看似堅不可摧的紅色防火墻，在“匠魂”這神乎其技的“降維打擊”之下，轟然崩潰，化作了漫天的、無害的數據碎片。

【第一層“殼”，已破。】

緊接著，是第二層，更加復雜的“量子加密鎖”。

“匠魂”沒有去進行暴力的運算，而是調取了其數據庫中，關于“玉雕”與“榫卯”的技藝。它將那些量子密鑰，想象成一塊塊未經雕琢的璞玉，用最精妙的、無形的“刻刀”，順著其內在的紋理，一層層地，剝離、解構、重組。

整個過程，如同庖丁解牛，充滿了藝術般的美感。

【第二層“殼”，已破。】

最后，當“匠魂”突破了所有的外部防御，進入那臺終端最核心的存儲區時，一個，被數道最高權限所保護的、血紅色的加密文件夾，出現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文件夾的名稱，只有兩個字——

“祭品”。

林瑤的心，猛地一跳。

【正在進行最終破解……這道加密，很特殊，它與使用者的生物腦波相連，每一次錯誤的嘗試，都會觸發它的自毀程序。】“匠魂”的聲音，變得無比凝重，【我需要，模擬出“護法”的腦波頻率，才能，騙過它。】

【林瑤，將我們之前，從高宇先生那里，采集到的、關于他被強制進行意識剝離時的腦波數據，調出來。】

林瑤立刻照做。

【現在，以高宇先生的“痛苦”為基調，以“虛擬天國”教義中的“狂熱”為變奏，以“護法”在戰斗中，所表現出的“殘忍”為和弦……】

“匠魂”，在進行著一場，林瑤完全無法理解的，基于“情感”與“心理”的……“譜曲”。

它，在用一個受害者的痛苦，去模擬一個施暴者的靈魂。

【……腦波頻率，模擬成功。】

【“鑰匙”，鑄造完畢。】

當“匠魂”所模擬出的那道“鑰匙”，輕輕地，插入那把血紅色的“鎖”時。

那個名為“祭品”的文件夾，無聲地，打開了。

里面，那，地獄般的真相，終于，向林瑤，露出了它，最猙獰的、血淋淋的獠牙。

文件夾里，沒有圖片，沒有錄像。

只有，一份份，以編號為名，充滿了冰冷的、臨床醫學術語的實驗報告。

“……編號774，高宇，男，42歲。前NCPD第七機動部隊成員。身體狀況：下肢癱瘓，重度營養不良。精神狀態：中度抑郁，有強烈的求生意志。評估：極佳的‘實驗材料’。”

“……實驗第一階段：‘靈魂奉獻’協議簽署，目標情緒穩定，對‘虛擬天國’的教義，接受度良好。”

“……實驗第二階段：‘升華’程序啟動。初始腦波平穩，但在記憶提取階段，出現強烈抗拒反應。建議，加大神經抑制劑劑量。”

“……實驗第三階段：‘靈魂剝離’進度78.4%時，遭遇外部武裝力量強行介入。實驗被迫中止。結論：實驗體意識受損嚴重，但核心數據，已成功上傳至‘Z-ONE’項目，一號備用服務器。”

看著這份，關于高宇的、冷酷得，不帶一絲人性的報告，林瑤的手，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

她，又，點開了，另一份報告。

“……編號775，陳雪，女，19歲。身份：流浪者。身體狀況：健康，有輕微的藥物濫用史。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定，有強烈的反社會傾向。評估：合格的‘實驗材料’。”

“……實驗……‘靈魂剝離’進度100%。實驗……成功。肉體生命體征，已于三小時前，徹底消失。處理方式：按‘廢棄醫療垃圾’條例，進行，焚化處理。”

林瑤的瞳孔，猛地收縮！陳雪！那個，手臂上，有蝴蝶紋身的女孩！她，就是林瑤在倉庫里，親眼目睹的、那個，被當場，“升華”掉的祭品！

她，才十九歲。

林瑤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她，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

她，又，接連，點開了，數十份報告。

那些，她曾經，在倉庫里，看到的，每一個“祭品”，他們，所有的人生，他們的痛苦，他們的掙扎，都，被，用，這樣，冰冷的、如同商品標簽般的文字，記錄、歸檔，然后，被，徹底地，抹除。

而這，還不是，最讓林瑤，感到憤怒的。

在文件夾的最深處，她，找到了，一份，被標記為“最高機密”的、雙方的“合作備忘錄”。

備忘錄的甲方，是——“萬象核心”，“Z-ONE”項目實驗室。

乙方，是——“虛擬天國”，第一傳教團。

備忘錄的內容，言簡意賅，卻，字字誅心。

乙方，負責，以“宗教”或“慈善”的名義，在城市底層，篩選、誘騙、并“收割”合格的“實驗材料”。

甲方，則，為乙方，提供，研究所需的全部技術、設備、與資金支持。并，承諾，當“Z-ONE”項目，最終成功時，將，給予乙方，數名核心成員，“第一批，永生飛升”的資格。

而這份備忘錄的簽署日期，赫然是——

——在新長安，那場，舉世矚目的“星塵會展中心”發布會，……三個月之前！

在這一刻，林瑤，終于，將所有的線索，都，串聯在了一起。

她，終于，明白了。

從一開始，沈子軒，接近她，招募她，打壓她，其最根本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她那點，所謂的“漆魂”技藝。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個，能，與“靈魂”，進行“對話”的……“匠魂”AI！

他，所進行的，那個，該死的“Z-ONE”計劃，那個，所謂的“數字靈魂”計劃，一定，是，在最關鍵的，技術瓶頸上，卡住了！

而“匠魂”的存在，讓他，看到了，突破這個瓶頸的……希望！

原來，他，早就，在暗中，進行著，如此慘無人道的、褻瀆生命的人體實驗！

原來，他，那道貌岸然的、優雅的面孔之下，隱藏著的，是一顆，比，任何魔鬼，都，更加，冰冷、更加，瘋狂的……野心！

他，不是想，成為“神”。

他，是想，……“制造”，并且，……“販賣”，那，通往“神國”的……門票！

“……沈！子！軒！”

林瑤的口中，發出了，如同，從九幽之下，傳來的、充滿了，無盡殺意的低吼。她的眼中，那，因為，極致的憤怒，而，燃燒起的火焰，幾乎，要，將她面前的全息屏幕，都，徹底熔化！

她，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刻，撥通了，一個，她，已經，許久沒有，聯系的號碼。

是沈凌。

“林瑤？”電話那頭，沈凌的聲音，帶著一絲，意外，與，疲憊，“這么晚了，怎么……”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林瑤，打斷了他，她的聲音，因為，壓抑著，巨大的憤怒，而，微微顫抖，“……一些，能，讓整個新長安，都，為之，天翻地覆的……東西。”

半小時后。

在“不周山”的一個，絕對安全的，加密通訊室里，林瑤，與，沈凌，進行了，遠程的視頻通話。

當林瑤，將那個，名為“祭品”的文件夾，以及，那份，血淋淋的“合作備忘錄”，投影在沈凌面前時。

這位，一向，以冷靜、沉穩著稱的，特派調查員，……徹底，失態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憤怒。

“……畜生……這幫畜生！”他，失聲，怒罵，“……他們，怎么敢？！他們，怎么敢，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現在，就，帶人，去，把沈子軒那個雜種，給，抓回來！”

“沒用的。”林瑤，搖了搖頭，她的神情，反而，在，極致的憤怒之后，恢復了一種，冰冷的平靜，“……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證明，這一切，是沈子軒，在背后主導。而且，……你也說了，首都的，高層，有人，在，保他。”

“……我們，現在，冒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

沈凌，頹然地，坐了回去。他，痛苦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他也知道，林瑤，說的是，事實。

“……那，我們，該怎么辦？”他，無力地問。

林瑤，看著他，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如同獵手般的、智慧的光芒。

“……他們，不是，想，玩弄，人心嗎？”

“……他們，不是，想，用，所謂的“神跡”，來，蠱惑，那些，絕望的人嗎？”

“……那么，我們就，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他們。”

“……沈凌，”她，一字一頓地，說，“……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幫我，……將，這份，來自‘地獄’的真相，……變成，……一把，能，插進，他們，心臟的、最鋒利的……”

“……輿論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