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數據流，在加密通訊頻道中靜靜地流淌，仿佛一條來自地獄的冥河，將“不周山”的地下堡壘與首都那座燈火通明的公寓連接在了一起。

視頻通訊的另一端，沈凌死死地盯著全息屏幕上，那份被命名為“祭品”的文件夾，和他下方那份觸目驚心的“合作備忘錄”。他的臉色，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轉為了一種混雜著憤怒與惡心的鐵青。那張一向以冷靜沉穩著稱的臉上，此刻的表情如同看到了某種最污穢、最不可名狀的恐怖。

“畜生！這幫不折不扣的畜生！”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憤怒，失聲怒罵道。

這位首都最高治理委員會的特派調查員，在過去的幾年里，見識過無數的陰謀與罪惡。他見過為了利益而互相殘殺的幫派，也見過為了權力而不擇手段的政客。但他從未想過，人性的惡，竟然可以達到如此令人發指的程度。

這不是犯罪，這是對“人”這個物種最根本、最徹底的踐踏與褻瀆。

“我現在就帶人，去把沈子軒那個雜種給抓回來！”他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沒用的。”林瑤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冷靜地傳來。她的聲音在經歷了最初的滔天怒火之后，反而沉淀出一種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平靜。“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證明這一切是沈子軒在背后主導。而且，你也說了，首都的高層有人在保他。我們現在冒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有機會銷毀所有的證據。”

沈凌頹然地坐了回去，他痛苦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他知道，林瑤說的是事實。在“萬象核心”這座龐大的、盤根錯節的利益巨塔面前，僅憑他們手中的這份材料，還不足以將其一擊致命。

“那我們該怎么辦？”他無力地問，聲音里充滿了挫敗感。

“他們不是想玩弄人心嗎？”林瑤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如同手術刀般鋒利的寒意，“他們不是想用所謂的‘神跡’來蠱惑那些絕望的人嗎？”

“那么，我們就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他們。”

“沈凌，”她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將這份來自地獄的真相，變成一把能插進他們心臟的、最鋒利的輿論之劍。”

沈凌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迸發出了全新的光芒。

他明白了。

這是一場注定要徹夜無眠的戰爭。

“不周山”的“匠心”工坊內，林瑤坐在主控臺前，她的面前懸浮著數十個復雜的數據窗口。“匠魂”那金色的、如同草書般的代碼流，正在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飛快地流動、重組、編織。

而在數百公里之外，首都核心區，那座俯瞰著整座城市夜景的豪華公寓里，沈凌也同樣坐在他的個人終端前。他的臉上再無一絲的猶豫與彷徨，取而代之的是屬于一名頂尖調查員的絕對專注與冷靜。

兩個人，一個身處城市的陰影之下，一個活在云端的光明之中。此刻，卻因為一個共同的、不容動搖的信念，而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

他們，成為了志同道合的戰友。

“數據凈化是第一步。”林瑤的聲音在加密頻道中響起，“我們必須抹掉這份證據上所有可能暴露我們以及受害者高宇身份的痕跡。”

【交給我。】“匠魂”回應道，【我將采用源自古代修復古畫的技藝，對這些數據進行無痕處理。我將用周圍的數據流去填補覆蓋那些被刪除的個人信息。最終的成品，即便是“萬象核心”最頂尖的數據鑒定專家，也無法從中找到任何修改過的痕跡。】

與此同時，沈凌則在飛快地敲擊著鍵盤。他在撰寫一份將與那些證據一同被投遞出去的匿名信。這封信的措辭至關重要，它既要充滿煽動性，足以點燃公眾的怒火，又要滴水不漏，在法律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被攻擊的漏洞。

“我們不能直接點名‘萬象核心’或者沈子軒。”沈凌一邊寫，一邊對林瑤解釋著他的思路，“那樣會立刻遭到他們法務部門的瘋狂反撲，他們會說我們是商業誹謗和惡意攻擊。”

“我們要用的是‘暗示’與‘引導’。”

“‘某全球知名的科技巨頭’、‘其位于新長安的秘密實驗室’、‘其一位以天才著稱的年輕高管’……”

“我們要把所有的線索都擺在桌面上，讓媒體和公眾自己去對號入座，讓他們自己去揭開那最后的謎底。這樣所產生的輿論力量，將比我們直接的指控要強大一百倍。”

林瑤靜靜地聽著。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另一場戰爭的復雜與兇險。那是一場沒有硝煙，卻字字誅心的戰爭。

“媒體的選擇也同樣重要。”沈凌又調出了新長安數十家主流媒體的資料，“我們不能找那些流量最大，卻早已被‘萬象’用資本所滲透的喉舌。我們要找的是那些雖然規模不大，但依舊保留著新聞理想與調查精神的‘硬骨頭’。”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圈出了三家媒體的名字。

“《新長安觀察報》，他們的主編是我的老師，一個寧折不彎的老頭子。”

“‘幻影’直播平臺，那個以深度調查報道著稱的獨立記者‘白烏鴉’。”

“以及，那個一直在暗中調查‘萬象’的海外組織‘真相調查同盟’。”

“我們將把這份‘炸彈’同時投給這三家，讓他們形成互相呼應的輿論矩陣。屆時，即便‘萬象’想用它那無所不能的公關力量去壓制，也將無能為力。”

一夜的時間，就在這樣緊張而高效的協作中飛速地流逝。

當東方的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時，一份被完美“凈化”過的證據與一封措辭犀利、滴水不漏的匿名信，已經準備就緒。

“要發送了嗎？”林瑤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嗯。”沈凌也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一旦按下這個按鈕，他們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他們將正式向“萬象核心”這頭沉睡的巨獸宣戰。

【啟動“蟬翼”協議。】“匠魂”啟動了它最頂級的一次性加密傳輸通道。【信道已建立，量子糾纏已同步。】

【三。】

【二。】

【一。】

【發送。】

在林瑤按下了發送鍵的瞬間，那道連接著“不周山”與首都的加密頻道，連同那份足以顛覆整個城市的證據的原始數據，便如同完成了使命的蟬翼，在空中悄無聲息地化為了虛無，不留一絲痕跡。

接下來的三天，是漫長而煎熬的等待。

整個新長安風平浪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林瑤每天都在瘋狂地刷新著所有的新聞頻道，但上面依舊是那些關于明星的緋聞和“萬象核心”最新款消費級無人機的鋪天蓋地廣告。她甚至開始有了一絲自我懷疑，是不是她們高估了這份證據的力量？或者，那三家媒體根本就不敢去觸碰“萬象核心”這頭龐然大物？

“別急。”沈凌在每日的例行通話中安慰著她，“越是重磅的炸彈，引信就燒得越慢。他們在核實，在交叉驗證，在等待一個最合適的引爆時機。”

而他自己也沒有閑著。他利用自己“特派調查員”的身份，開始在首都的高層政治圈里進行自己的布局。

在一場關于是否應該進一步擴大“萬象核心”的AI對城市交通與安防系統的監控權限的聽證會上，他以“技術安全存在隱患”為由，提出了反對意見。

“根據我們近期的調查，‘萬象’的系統，并非像他們自己所宣稱的那樣無懈可擊。”他不動聲色地拋出了一個模糊的“誘餌”，“有證據表明，他們的部分核心代碼，存在著被非法組織利用的巨大風險。在這個問題沒有被徹底解決之前，我堅決反對將數千萬市民的生命安全，交到一個不那么可靠的系統手中。”

他的這番話引起了軒然大波。支持“萬象”的官員立刻對他群起而攻之，說他是危言聳聽，是在阻礙新長安邁向“智慧城市”的偉大進程。而那些早就對“萬象”一家獨大心懷不滿的反對派，則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要求成立獨立的調查委員會，對“萬象”的AI系統進行全面的安全審查。

一時間，首都的高層暗流洶涌。

沈子軒也在第一時間就收到了關于這場聽證會的消息。

“沈凌……”他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的學弟，如今卻變成了他最棘手的對手的名字，眼中閃過了一絲冰冷的寒意。

“他到底抓住了我們什么把柄？”

他立刻下令，讓法務部和技術部進行全面的自查。然而，他什么也查不到。因為“Z-ONE”計劃是他繞開集團所有常規流程的最高機密，而他與“虛擬天國”的交易，更是他個人最深的黑暗。

這種未知的、失控的感覺，讓一向習慣了將所有事情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沈子軒，第一次感到了一絲莫名的煩躁。他有一種預感，一場針對他的巨大風暴，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匯聚。

而風暴，終于在第四天的清晨降臨了。

那一天，林瑤正在“不周山”的公共食堂里，和“猴子”他們一起吃著味道不怎么樣的合成營養早餐。忽然，食堂里那數十塊巨大的、平日里只會播放一些地下搏擊比賽錄像的全息屏幕，不約而同地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加急的、來自“新長安觀察報”的頭版頭條，以一種蠻橫的、不容拒絕的姿態，占據了所有的屏幕。

那血紅色的、充滿了沖擊力的標題，像一把利劍，瞬間刺穿了所有人的眼球。

【——驚天黑幕！科技巨頭“萬象核心”，疑與地下邪教勾結，涉嫌進行大規模非法人體實驗！數百平民失蹤，或已淪為“數字幽靈”！】

整個食堂瞬間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所有“山海會”的成員都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屏幕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報道。

報道中，那位以風骨著稱的老主編，用他那鏗鏘有力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揭露著那被掩蓋在城市光鮮外表之下的丑陋膿瘡。報道里，雖然隱去了高宇的真實姓名，但卻詳細地描述了一個“退伍老兵”是如何在絕望中被誘騙、被欺詐、最終被送上那慘無人道的手術臺的全過程。

報道里附上了那些被“無痕修復”過的實驗室內部照片，那些冰冷的機器，那些戴著頭盔的“祭品”，以及那份充滿了“升華”、“剝離”等詭異詞匯的實驗報告！報道的最后，更是將矛頭直指“萬象核心”那個從未被公開過的神秘的“Z-ONE”計劃！

“我們有理由懷疑，”老主編對著鏡頭義正辭嚴地說，“在這座我們引以為傲的科技之都里，正有人以‘科技進步’的名義，在進行著一場針對人類靈魂的邪惡狩獵！”

“我們在此呼吁所有有良知的市民關注此事！我們更要求最高治理委員會立刻成立特別調查小組，徹查此事！給所有失蹤者的家屬一個交代！給這座城市的良心一個交代！”

當報道播放完畢時，食堂里短暫的寂靜之后，爆發出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憤怒的咆哮！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幫穿得人模狗樣的雜種，沒一個好東西！”

“媽的！連為這座城市流過血的老兵他們都不放過！簡直禽獸不如！”

“大匠！干得漂亮！這比用拳頭砸爛他們的臉要解氣一萬倍！”

而林瑤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屏幕上那因為這篇報道而徹底陷入一片混亂的新長安，看著那些在社交網絡上瘋狂轉發、評論、咒罵的普通市民，她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她那緊繃了許久的神經也終于在這一刻略有放松。

真相比槍炮更有力。

這一次，她用她自己的方式，狠狠地撼動了“萬象核心”這頭看似不可戰勝的龐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