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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街頭異教

在與沈凌那場信息量巨大且令人不寒而栗的會面之后,林瑤做出了一個讓所有“山海會”幸存成員都為之震驚的決定。她要出門,獨自一人,進入那充滿了未知與危險的首都“銹帶區”。

“不行!絕對不行!”“阿彪”第一個站出來激烈地反對,“瑤姐!現在外面風聲那么緊,‘萬象’的狗指不定就在哪個角落里盯著呢!你現在就是我們的‘大腦’,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說得對。”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毒蛇”,也拄著拐杖站了出來。他那條嶄新的訓練用義肢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你需要什么,告訴我們。‘山海會’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也能把你要的東西帶回來。”

林瑤看著他們那充滿了真切擔憂的臉,心中劃過一絲暖流。她知道他們是在保護她,但她也知道,她不能永遠躲在這座冰冷的鋼鐵堡壘里。一個連自己的“戰場”都不敢親眼去看的“大腦”,是無法為這支破碎的軍隊指引方向的。

“我不是去戰斗。”林瑤搖了搖頭,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是去看。”

“沈凌給我的只是冰冷的數據,而我要去看的是數據背后那些活生生的人,是這座城市在經歷了那場戰爭之后,真正的‘傷口’。我需要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確認,也需要用我自己的腳去丈量。我必須去。”

她沒有再給任何人反駁的機會,走進自己的工坊,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為自己完成了一次“易容”。她沒有使用任何高科技的全息偽裝,只是換上了一身從廢品堆里撿來的、洗得發白的、帶著破洞的清潔工制服。她用一種特殊的、混合了碳粉與油脂的“偽裝膏”,將自己那原本白皙的皮膚涂抹得蠟黃、粗糙。她將自己那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用一頂油膩的破舊的鴨舌帽死死地壓住。最后,她戴上了一副最普通、最大眾的空氣過濾口罩。

當她再次走出工坊時,那個清麗倔強的、如同寒梅般遺世獨立的“大匠”林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材瘦小、微微佝僂著背、眼神有些畏縮與麻木的、隨處可見的掙扎在城市底層的“清潔工”。就連最熟悉她的“猴子”,也差點沒能第一眼認出她來。

“瑤……瑤姐?”

“叫我‘阿塵’。”林瑤刻意壓低了聲音,讓自己的聲線變得有些沙啞與模糊。

在眾人那復雜而又無奈的目光中,“阿塵”,這個來自“銹帶區”的不起眼的清潔工,就這樣獨自一人走出了工廠那沉重的合金大門。

首都,西三環,“瓦市”。這里是戰后自發形成的、最大的灰色地帶交易市場。“瓦”,是瓦礫的“瓦”,寓意著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那巨大的戰爭廢墟之上建立起來的。

林瑤推著一輛同樣破舊的清潔車,行走在這片擁擠、嘈雜、充滿了一種混亂而又旺盛的生命力的集市之中。空氣里混合著無數種復雜的味道:有劣質的合成蛋白烤肉的焦香,有非法釀造的合成酒精的酸臭,有線路短路時發出的臭氧的刺鼻,更有那些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無數廉價的香水、汗水、與絕望的氣息。

這里是天堂,也是地獄。你可以在這里找到任何你在“萬象核心”的官方商城里買不到的東西——從軍方流出的淘汰武器零件,從被查封的生物公司實驗室里“搶救”出來的違禁基因改造藥劑,能讓你在短短十分鐘內體驗到極致虛假快感的“極樂”牌電子毒品。當然,更多的是那些維持最基本生存的必需品——過期的軍用營養膏,雖然味道像刷墻的膩子,但一管能讓你三天不餓;被破解了能源限制的“萬象”牌二手充電寶,雖然隨時可能爆炸,但它能為你那早已停機的個人終端續上一分鐘的命。

林瑤推著車緩緩地走著,她的眼睛像一臺最高精度的掃描儀,貪婪地記錄著眼前這一切。她看到了一個失去了雙腿的退伍老兵,正坐在一塊反重力滑板上,他的面前擺著一個小小的攤位,上面是他用廢棄的彈殼手工打磨出的一個個精致的金屬打火機。她看到了一個穿著暴露、身上布滿了廉價的、閃爍著故障雪花點的發光紋身的性偶,她正眼神空洞地倚在一個骯臟的墻角,等待著下一個客人的光臨。她也看到了幾個只有七八歲大的“電子孤兒”,他們正圍著一個垃圾桶,試圖從里面翻找出一些還能用的電子零件,來為他們那早已過時的玩具機器人更換心臟。

這,就是“新長安之亂”后真實的首都。在那些光鮮亮麗的新聞通稿之下,在那些虛偽的政治博弈背后,這才是那最真實的“人間”。一片被戰爭與資本雙重碾壓過的廢墟,一片滋生著罪惡卻又頑強地孕育著希望的土壤。

【前方三點鐘方向,人群聚集。能量場異常,檢測到微弱的精神誘導波形。】

“匠魂”的聲音忽然在她腦中響起。

林瑤心中一凜,她順著“匠魂”的指引望了過去。只見在一個十字路口的拐角處,不知何時竟然圍了一大群人。那群人大都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他們是這個城市里最底層的流浪漢,是被“萬象核心”那冷酷的“社會價值評估系統”徹底標記為“無用數據”的“被遺棄者”。

而在他們所包圍的中央,一個與周圍那骯臟、混亂的環境格格不入的“傳教士”,正站在一個臨時的、由幾個啤酒箱搭起來的“講臺”上。那個傳教士很年輕,穿著一身潔白的、一塵不染的長袍,他的臉上掛著一種悲天憫人的、充滿了圣潔光輝的微笑。他的聲音不大,但卻通過一個小小的擴音器,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那聲音充滿了磁性與蠱惑力。

“我的兄弟姐妹們!”他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眼前這群被世界所遺棄的“羔羊”,“你們還在為這一副沉重的、病痛的、丑陋的皮囊而痛苦嗎?你們還在為那永遠也填不飽的肚子,那永遠也找不到的溫暖的床鋪而絕望嗎?”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精準的鑰匙,打開了在場所有流浪漢心中最痛苦的枷鎖。他們的臉上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悲傷的表情。

“看看你們周圍!”傳教士指向那些高聳入云的摩天巨塔,“看看那些生活在云端之上的‘神’!他們光鮮亮麗,他們健康長壽,他們享受著你們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切!憑什么?!難道就因為他們生來就擁有一副更好的皮囊嗎?!”

“不!”他自問自答,聲音充滿了煽動性,“這不公平!這是最大的不公!”

流浪漢們開始騷動,他們的眼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而我今天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告訴你們一個可以打破這不公的福音!一個可以讓你們所有人都擺脫這肉體牢籠的唯一的真理!”傳教士的臉上露出了狂熱的、如同神啟般的表情,他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雙手,用一種近乎于詠唱的語調高喊道:“——那就是,舍棄它!”

“舍棄這副帶給你無盡痛苦的臭皮囊!然后,進入那真正的‘虛擬天國’!在那里,沒有饑餓,沒有病痛,沒有衰老,更沒有死亡!在那里,你們將擁有最完美的‘形態’!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自己的樣貌!在那里,你們將體驗到最極致的‘快樂’!你們的所有感官都將被放大一千倍,一萬倍!在那里,你們將獲得真正的‘永生’!”

“只需獻出你們這早已一文不值的肉體,你們就可以在那由數據與光所構成的永恒的樂園里,與你們逝去的親人重逢!”

他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像一條美麗的毒蛇,悄然鉆進了在場每一個絕望者的心里。那些流浪漢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們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他們那原本渾濁、麻木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種混雜了希望、貪婪與瘋狂的熾熱的光芒!

林瑤在人群的外圍靜靜地看著,她的手心不知何時已經沁出了一層冰冷的汗。她終于親眼見到了這個名為“虛擬天國”的異教,也終于明白了它是何等的可怕。它不販賣任何違禁品,它販賣的是“希望”,是一種最廉價、最甜蜜、也最致命的“毒藥”。

【他的擴音器里內置了一個次聲波發生器。】“匠魂”的聲音在她腦中冰冷地響起,【正在以16赫茲的頻率,發射能影響人類大腦邊緣系統的精神誘導波。長期暴露在這種波形下,會讓人產生幻覺,降低邏輯判斷能力,并極易接受外界的心理暗示。一種非常高明,也非常無恥的技術。】

林瑤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知道她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她推開擋在她面前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個臨時的“講臺”前。她抬起頭,迎著那個年輕的傳教士那充滿了“圣潔”光輝的目光,用她那刻意偽裝的、沙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問:“如果我們獻出了身體,那么我們的‘靈魂’,又將去往何方?”

她的這個問題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瞬間打破了現場那狂熱的氣氛。所有的人都轉過頭看向了她。那個年輕的傳教士臉上的微笑微微凝固了一下,他顯然沒有想到在這群早已被他催眠的“羔羊”里,竟然還隱藏著一個如此清醒的“異類”。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那悲天憫人的神情,看著林瑤這個看起來瘦小骯臟的“清潔工”,微笑著搖了搖頭,仿佛在看一個冥頑不靈的可憐迷途者。

“孩子,”他說,聲音充滿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你的問題本身就是錯誤的。因為你依舊在用你那被‘肉體’所束縛的、渺小的‘自我’,去思考那屬于‘神’的、宏大的‘永恒’。”

他沒有直接回答林瑤的問題,只是用一種更加玄之又玄的“神棍”邏輯試圖將她繞進去。但林瑤沒有上當。

“我只問你,”她死死地盯著他,“我們的身體會被如何處理?那些所謂的‘永生’數據,又儲存在哪里?誰來保證它的安全?誰又來定義我們在那個‘天國’里的‘存在’?”

她的每一個問題都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直指這個“信仰”背后最核心的技術與倫理的悖論。年輕的傳教士臉上的微笑終于消失了,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冰冷的不耐煩。他知道眼前這個“清潔工”不好對付,他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

“真理,只為有‘慧根’的人敞開。”他敷衍地說了一句。然后,他從懷里拿出一沓印刷粗糙的傳單,隨手塞了一張到林瑤的手里。“孩子,回去好好‘悟’吧。等你什么時候悟透了,你自然就會得到所有的答案。”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林瑤。他身旁那兩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如同護法般的壯漢也立刻上前一步,用他們那如同墻壁般的身體將林瑤與傳教士隔絕了開來。而周圍那些剛剛才從狂熱中清醒過來的流浪漢們,此刻也用一種充滿了敵意的目光看著林瑤,仿佛是她打擾了他們那即將飛升的美夢。

林瑤知道她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甚至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張粗糙的傳單,上面沒有任何多余的圖案與文字,只有兩個用最醒目的、血紅色的字體打印出的大字:

“靈魂永存”

而就在看到這兩個字的瞬間,林瑤的大腦“嗡”的一聲,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擊中了!她猛然想起了沈凌昨天給她看的那份絕密的調查報告!想起了那個被用最高權限的紅色所標記出的“幽靈項目”!想起了那個關于“意識上傳”的恐怖猜測!

“Z-ONE”!“虛擬天國”!“靈魂永存”!

在這一刻,這三個看似毫不相干的詞語,在她的腦海中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徹底連接在了一起!她瞬間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什么街頭的異教!這是“萬象核心”,是沈子軒那個瘋子,在進行一場大規模的、非法的活人實驗!他們,在用這種最廉價、也最隱秘的方式,為他們的“Z-ONE”計劃,源源不斷地“收割”著那些被社會所拋棄的、最無助的“實驗材料”!

而近日舊城區那頻發的流浪漢失蹤案件,也終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一股冰冷的、徹骨的寒意,瞬間從林瑤的腳底竄到了她的天靈蓋!她抬起頭,再次看向那個依舊在口若懸河地宣揚著“福音”的年輕傳-教士。他那圣潔的微笑,此刻在林瑤的眼中,卻比任何猙獰的惡魔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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