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與“毒蛇”在屋頂推心置腹之后，廢棄工廠內的氣氛，悄然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那，堵在眾人心頭，如同實質般的，名為“疏離”的冰墻，似乎，融化了一個，小小的角。

雖然，依舊，沒有人，高談闊論，也，沒有人，放聲大笑。但，那種，充滿了，怨懟與絕望的，死寂，卻，漸漸地，被一種，更加沉重的、屬于，幸存者的，……“默契”，所取代。

他們，開始，自發地，做一些事情。

有人，將工廠外圍，那些，廢棄的集裝箱，重新，焊接、加固，改造成了，簡易的，防御工事。

有人，開始，整理、清點，他們，從新長安，帶來的，為數不多的武器與物資，并，進行，細致的保養。

還有人，默默地，將，那些，在戰爭中，犧牲的兄弟們的遺物，——一枚，磨花了的徽章，一張，泛黃的、全家福的照片，一把，斷裂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收進，自己，最貼身的口袋里。

他們，不再，爭吵。

他們，只是，在用，這種，屬于戰士的、沉默的，方式，去，舔舐自己的傷口，去，埋葬自己的悲傷，也，在，等待。

等待，那個，仿佛，在一夜之間，重新，找回了自己“魂”的，年輕的“大匠”，……給他們，一個新的，方向。

而林瑤，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她，不再，將自己，關在，那個，冰冷的工坊里，沉浸于，無盡的自責。

她，走了出來。

她，開始，用，她自己的方式，去，重新，凝聚，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

她，沒有，發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講。

她，只是，默默地，做著，一個“匠人”，該做的事。

她，為，胳膊上還打著繃帶的“阿彪”，重新，校準了，他那，因為，戰斗而，有些失靈的義眼，讓他的視野，重新，變得，清晰。

她，為，那個，一直，想回家的漢子，修理好了，他那臺，破舊的、用來，接收家人訊息的，個人終端。當，終端的屏幕上，出現，他那，只有五歲的女兒，那，天真爛漫的笑臉時，那個，殺人如麻的漢子，第一次，當著所有人的面，……哭得，像個孩子。

她，也，為，“毒蛇”，那條，被，電漿炮，齊根斬斷的左腿，重新，設計了一套，全新的，連接方案。

“匠心”工坊內。

林瑤，正，戴著，一副，高精度的放大目鏡，手中，拿著一把，如同手術刀般的、小巧的雕刻刀。她的面前，是“毒蛇”，那，猙獰的、血肉模糊的，斷肢接口。

她的動作，輕柔、穩定，而又，充滿了，一種，對“生命”的，敬畏。

她，沒有，像，龍淵區那些，粗暴的義體醫生一樣，直接，用，冰冷的金屬，去，覆蓋、連接。

她，先，用，一種，由她，親手調制的、混合了，多種，名貴草藥的“漆泥”，小心翼翼地，為他，那，受損的神經末梢，進行，……“溫養”。

這是，“匠魂”資料庫里，一種，早已失傳的、古老的，醫用大漆配方。據說，它，不僅，能，消炎、鎮痛，更能，促進，神經的再生。

然后，她，才，將一個，由她，用，最頂級的、擁有生物相容性的“溫玉髓”，所，3D打印出的、全新的，神經接口，緩緩地，……植入。

整個過程，安靜得，能聽到，一根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毒蛇”，這個，意志如鋼鐵般的男人，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比他，年輕許多的女孩，是如何，用，一種，近乎于“藝術”的方式，在，為他，……修補，他那，破碎的，身體，與，尊嚴。

當，林瑤，為他，接上，一條，臨時的、由普通合金打造的訓練用義肢，并，完成，最后的神經同步時。

“毒蛇”，試著，動了動，他的“新腿”。

沒有，絲毫的，延遲。

沒有，絲毫的，不適。

仿佛，這條腿，天生，就，長在他的身上。

他，緩緩地，站起身。

他，扔掉了，那根，陪伴了他，數周的，冰冷的，……拐杖。

他，雖然，依舊，一瘸一拐。但，他，那，重新，挺直了的，腰桿，卻，向，所有人，宣告著……

……那個，行走于陰影中的“王”，……回來了。

他，看著林瑤，那張，因為，連續數小時的、高強度的工作，而，略顯疲憊的，清秀的臉。

他，那雙，狹長的、冰冷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暖意。

他，沒有，說“謝謝”。

他，只是，用，那嘶啞的，聲音，說：

“……下次，再有行動。我，第一個，上?！?

這，是，一個，刺客之王，所能給出的，最高的，……承諾。

林瑤，笑了。

她知道，她，正在，一點點地，用，她，最擅長的方式，……贏回，她，失去的一切。

然而，就在這時。

工廠外，負責警戒的“猴子”，那，充滿了，緊張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了進來。

“……瑤姐！有……有人，來了！一輛，黑色的、沒有牌照的，磁懸浮車！正……正在，朝我們這邊開！”

瞬間，工廠內，所有的“山海會”成員，都，如同，被，驚醒的野獸，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

他們，抄起，身邊，那些，早已，上膛的武器，眼神，在一瞬間，就，從，剛才的，溫情與感傷，切換成了，……冰冷的，殺意！

“……是‘萬象’的狗？！”“阿彪”惡狠狠地，罵道，“來得好！老子，正愁，沒地方，去，試我這只，新手臂呢！”

“……別沖動！”林瑤，立刻，下令，“……所有人，隱蔽！‘猴子’，把，無人機的視角，切過來！”

一塊，巨大的，全息屏幕，在，工廠的中央，亮起。

畫面里，那輛，黑色的、線條流暢的磁懸浮車，正，悄無聲息地，滑到了，工廠的門口。

車門，打開。

一個，身穿著，剪裁得體的，深灰色風衣的、身形挺拔的，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沒有，帶，任何，隨從。

他，只是，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充滿了，鐵銹與破敗的，工廠門口。

仿佛，一個，走錯了，舞臺的，……紳士。

“……是他！”林瑤的，瞳孔，猛地，一縮。

“……沈凌！”

來者，正是，那個，曾經，在新長安，給予過她，無數幫助的，官方調查員！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來？！

“……都，別動！”林瑤，立刻，對著，通訊器，下令。

然后，她，深吸一口氣，獨自一人，朝著，那，被炸開的，工廠大門，……走了過去。

“……沈調查官，好久不見?！绷脂?，站在，一片狼藉的，門后，看著，那個，正，抬頭，打量著，這片，廢墟的男人，平靜地，說。

沈凌，轉過身。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又，欣慰的，微笑。

“……林瑤?！彼f，“……你，還活著。真好?！?

他的目光，掃過，林瑤身后，那些，在，陰影里，若隱若現的、充滿了，敵意的，持槍的壯漢。

他，搖了搖頭，苦笑道：“……看來，你的‘朋友們’，不怎么，歡迎我?！?

“……他們，只是，太緊張了。”林瑤說，“……畢竟，一個，首都最高治理委員會的，‘特派調查員’，忽然，出現在，一群，‘A級通緝犯’的老巢里。這，很難，不讓人，多想?！?

“……放心?！鄙蛄?，舉起了，自己的雙手，示意，自己，沒有，任何，惡意，“……我，不是來，抓你們的?！?

“……我，是來，……求助的?！?

……

半小時后。“匠心”工坊。

林瑤，為沈凌，倒了一杯，用，循環過濾水，沖泡的、味道，有些，奇怪的，合成茶。

“……情況，比你想象的，還要，糟糕。”沈凌，喝了一口，那，難以下咽的茶水，眉頭，緊鎖，開門見山地說。

“……新長安那場仗，你們，打得很漂亮。在，輿論上，你們，給了‘萬象核心’，一次，毀滅性的打擊。沈子軒，也，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但是，”他，頓了頓，聲音，變得，無比沉重，“……你們，只是，砍掉了，那條，九頭蛇的，……一個，腦袋?！?

“……而它的，心臟，……還在，跳動?！?

他，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經過，最高級別加密的，數據板。將，一份，絕密的調查報告，投影在了，林瑤的面前。

“……‘萬象核心’，雖然，表面上，被查封了。但，它，在這座城市，乃至，整個泛亞地區，那，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根本，就沒有，被，真正，觸動?！?

“……首都的，最高治理委員會，內部，已經，分裂成了，兩派?！?

“……一派，是以，我的老師，‘周老’為首的‘徹查派’。我們，主張，必須，徹查到底，將‘萬象’這個，毒瘤，連根拔起?！?

“……而另一派，”沈凌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與無奈，“……則是，以，副議長‘松井’為首的‘維穩派’。他們，收了，‘萬象’，不知道，多少，黑錢。現在，正，以，‘維持社會穩定，避免金融動蕩’為借口，在，各個層面，……拼命地，阻撓，我們的調查?！?

“……他們，甚至，想，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沈子軒，一個人的身上。然后，讓，一個，新的代理人，來，接管‘萬象’?！瓝Q湯，不換藥。”

林瑤，靜靜地，聽著。

她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事情，不會，那么簡單。但，她，沒想到，會，……這么，復雜。

“……更糟糕的是，”沈凌，繼續說，“……我們，發現，‘萬象’內部，有人，正在，瘋狂地，銷毀，關鍵證據?！?

“……在過去的，三個星期里，至少，有五名，掌握著，核心機密的，‘萬象’中層管理人員，因為，各種，‘意外’，……死亡。他們的，個人服務器，也，都在，同一時間，……被，徹底，格式化?！?

“……沈子軒，那條，狡猾的毒蛇，他，雖然，躲起來了。但，他，安插在，各個部門的，棋子，……還在，活動?！?

“……我們，現在，是，在，跟，時間，賽跑?！?

林瑤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你們，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找到嗎？”

“……不，也，不完全是?！鄙蛄璧哪樕?，露出了一絲，凝重的，神色。

他，將報告，翻到了，最后一頁。

那一頁，只有一個，被，用，最高權限的，紅色，所，標記出的，……單詞。

——“Z-ONE”。

“……我們在，一份，被，銷毀前，搶救回來的，殘缺的財務報告里，找到了，這個，代號?！鄙蛄瑁钢莻€單詞，沉聲說。

“……Z-ONE計劃。一個，連，在‘萬象核心’的，官方檔案里，都，不存在的，……‘幽靈項目’?！?

“……它的，保密等級，是，‘最高’。所有的，資金，都，是通過，幾十個，海外的，殼公司，進行，流轉。所有的，研究人員，都，簽了，……‘死亡保密協議’?！?

“……我們，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所謂的，‘Z-ONE’實驗室，就，藏在，……”

“……‘萬象核心’那座，號稱，絕對安全的，……‘云端數據中心’里?！?

林瑤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云端數據中心！

那，是，整座新長安，所有，信息流的，心臟！是，‘萬象核心’，最，固若金湯的，……科技堡壘！

“……這個，‘Z-ONE’計劃，……究竟，是，研究什么的？”她，艱難地，問。

沈凌，看著她，眼神，變得，無比的，復雜。

他，猶豫了，許久。

最終，還是，用一種，近乎于，耳語的，聲音，說出了，那個，讓，林瑤，瞬間，遍體生寒的，……猜測。

“……我們，懷疑，……”

“……它，與，……‘意識上傳’，……有關?！?

“……或者，換一種，更，通俗的說法，……”

“……沈子軒，他，在，試圖，……扮演，……‘上帝’?！?

“……他，在，研究，……如何，將人的，‘靈魂’，……數字化?！?

在這一刻，林瑤，終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那個，神秘的，“虛擬天國”教派，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也，明白了，沈子軒，那，近乎于，偏執的，對她的“匠魂”，的，……渴望。

他，不是，為了，技術。

他，是，為了，那，隱藏在，技術背后的，……關于“魂”的，……秘密！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要來，找你了吧？”沈凌，看著，她那，震驚的，表情，苦澀地，說。

“……‘維穩派’，正在，全力，阻撓。我們，根本，拿不到，可以，進入，‘云端數據中心’的，搜查令?！?

“……而，我們，手上，現有的證據，……根本，就，不足以，將，‘萬象’，這個，龐然大物，……徹底，定罪?！?

“……我們需要，一個，‘炸彈’。一個，能，將，所有，黑幕，都，炸開的，……‘王牌’。”

他，看著林瑤，眼神，充滿了，懇求與希望。

“……而，能，給我們，這顆‘炸彈’的，……或許，只有，你了。”

“……林瑤，幫幫我。幫幫，這個，……即將，被，資本，與，謊言，所，徹底，吞噬的，城市?！?

林=瑤，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

她，本以為，戰爭，已經，結束。

她，本以為，她，可以，帶著，這些，幸存的兄弟，……舔舐傷口，……重獲新生。

但，她，錯了。

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而，這一次，她的敵人，不再是，那些，冰冷的，戰斗機甲。

而是，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隱秘、也，更加，……恐怖的，……關于“科技”與“靈魂”的，……巨大陰謀。

她知道，她，別無選擇。

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為了，那個，還在，重癥監護室里，躺著的“瘋狗”。為了，她自己，那，不肯，低頭的“匠心”。

她，必須，要，將，這個，天大的黑幕，……親手，……揭開！

“……我，需要，……所有，關于，‘Z-ONE’計劃的，……全部資料。”

她，看著沈凌，一字一頓地，說。

她的眼中，那，剛剛，才，平息下去的火焰，……再一次，……以，一種，更加，明亮、也，更加，……決絕的姿態，……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