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盲女 馬頭鬼和芋頭 其三
- 東京:退魔部少女們不對勁!
- 海畔逐臭夫
- 2465字
- 2025-07-30 00:08:22
草屋的燭火在風里輕輕搖晃,梅枝膝蓋上還攤著半只編了一半的草鞋。
“吱呀——”
木門被猛地撞開。
她聞聲便抬起頭,臉上滿是驚喜的笑意:“壽男,你回來啦?”
對于目不能視的她來說,聲音和氣息是辨認來者的唯一方式。
這個總是帶著些許莽撞的急切腳步聲,她絕不會認錯。
“梅枝!你看這個!”
馬場壽男急急忙忙地撲到她面前,將眼珠輕輕遞去。
“這是......什么呀?”梅枝好奇地伸出手,“涼涼的,滑滑的......”
指尖剛觸碰到眼珠,異變陡生!
一縷縷濃郁黑霧,從眼珠瞳孔深處彌漫而出。
黑霧順著她的手臂爬上臉頰,最后輕輕拂過雙眼消散而去。
“唔......這、這、是!?”
梅枝下意識地眨了眨眼。
“好、好、好刺眼!”
起初眼前只有少許光暈,像隔著層玻璃般模糊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覺得眼皮發(fā)燙,忍不住想流淚。
可下一秒,光暈突然凝聚成清晰的輪廓——
茅草屋頂?shù)钠贫矗钆_上的陶碗。
還有......眼前這個長相奇特的少年。
“壽男......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啊!”
梅枝的眼神里沒有恐懼、抗拒,只有難以言喻的激動。
終于、終于......能親眼看到他了!
可馬場壽男卻突然渾身一顫,像被冰水從頭澆到腳。
“唔......”
他對上梅枝那雙浸染了百目鬼妖氣的眼睛。
體內(nèi)的荒魂突然開始瘋狂地躁動起來。
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淪為只知殺戮的妖魔。
“壽男?你怎么了?”梅枝伸手想去碰他的額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沒事!”
壽男慌忙往后退了半步,避開她的觸碰。
不能告訴她真相,不能讓她看到他如此丑陋的妖魔面目!
戰(zhàn)火終究還是越過連綿的山嶺,燒到了這個偏僻的馬場村。
那些在戰(zhàn)場上敗亡的逃兵,像蝗蟲一般席卷了馬場村的一切。
他們搶奪糧食、焚燒房屋,將這里變成了又一處人間地獄。
馬場壽男赤著腳,從山下狂奔回村子。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一個穿著破爛布甲的士兵,正慢悠悠地將手中的長矛從那位長者胸口抽出。
殷紅的血順著矛尖滴落,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啊?哪來的瘦弱小子?”
士兵注意到了門口的他。
見馬場壽男只是盯著自己,他又滿不在乎地抹了把臉上的血污:
“看什么呢?這老頭難道是你爹嗎?”
“不好意思啊,因為他不愿意把最后那點糧食交出來,所以......”
馬場壽男的視線越過士兵,落在了屋角的稻草堆上。
梅枝蜷縮在那里,剛剛重見光明的眼睛里充滿了絕望。
到底誰才是妖魔?
是毫無緣由地欺辱梅枝的惡童們?
是這個隨意奪去他人性命的士兵?
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的自己?
還是這個人命如草芥的荒唐世道?
抱歉,梅枝。
剛讓你看見這個世界,就目睹了這樣的無間煉獄。
士兵似乎覺得逗弄他很有趣,他把長矛扛在肩上踱步走來。
“怎么?想替這老頭報仇?就憑你這細胳膊細腿?”
“喝——!”
一聲與野獸無異的悲傷低吼,從馬場壽男的喉嚨深處擠出。
他的身軀開始膨脹,肌肉撕裂了皮膚,骨骼發(fā)出陣陣脆響。
最終化作了身高近三米的「馬頭鬼」——
猙獰的馬臉、森白的獠牙,扭曲的犄角上還涌著黑霧。
“什、什么鬼東西?!”
士兵臉上的笑容立馬僵住,剛想舉起長矛,卻被馬頭鬼一把抓住。
“咔嚓!”
“啊!對不起!不要殺我啊!”
眨眼之間,屋內(nèi)的幾個士兵,便被狂怒的馬頭鬼撕成了漫天飛舞的血肉碎片!
滾燙的鮮血濺在茅草墻上,也染紅了梅枝那件早已破舊不堪的衣襟。
馬頭鬼粗重地喘著氣,腥臭的涎水順著嘴角滴落。
梅枝......會不會害怕這樣丑陋的自己?
可她只是緩緩從血泊中站起身,臉上沒有絲毫恐懼。
梅枝看著眼前這個丑陋的龐然大物,眼神里依舊是平日的溫柔。
“今天,還是喝芋頭粥吧?”
她站在血泊中,從懷里掏出一塊芋頭。
那是她藏在衣襟里、沒被搶走的最后一塊芋頭,上面沾滿了塵土。
“嗯......”
馬頭鬼發(fā)出低沉的嗚咽回應她的話。
晶瑩的淚珠突然從那雙猙獰的眼里滾落。
滴在那塊尚有余溫的芋頭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那是它此生僅流過的一次淚水。
春櫻易逝,人生亦然。
對于妖魔而言,人類的一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短暫光景。
曾經(jīng)那個笑容溫柔的梅枝,也迎來了凋零衰敗的一刻。
年邁的梅枝躺在稻草堆上,輕輕握著馬頭鬼的手說道:
“壽男.......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哦!”
她原本清亮的聲音變得氣若游絲。
其實從始至終,她從未害怕過他。
無論是那個沉默寡言、額生犄角的異類少年。
還是眼前這頭為了保護她而變得面目全非的龐然大物。
在她眼里,他都只是那個被自己撿回來、用芋頭一點點喂大的壽男。
是「馬場壽男」。
而非是「馬頭鬼」。
只是這一點,沉浸在痛楚之中的馬頭鬼,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它只能感受到掌心的溫度一點點變冷。
那雙總是撫摸它犄角的手,以后再也不會動了。
從此,馬場村附近開始流傳著「馬頭鬼」的駭人傳說。
“聽說了嗎?馬場村西邊那間破草屋里有吃人的怪物!”
“可不是嘛!前幾天樵夫去那邊砍柴,就再也沒回來......”
“我半夜路過,看見個三丈高的馬頭妖怪蹲在屋頂上,眼睛紅得像血!”
傳聞越傳越廣,越傳越離奇。
據(jù)說只要有人敢靠近那片廢墟,就會被撕成碎片、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可他們誰也不知道。
那頭令人聞風喪膽的馬頭鬼,只是在守著某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守著灶臺上的豁口陶碗、守著墻角編了一半的草鞋、守著滿屋子再也散不去的芋頭粥氣味。
那是它與梅枝共度的、唯一溫暖的回憶。
“嗚——嗚——”
風吹過草屋的破洞,發(fā)出陣陣悲鳴。
像是誰在低聲哼唱著未完的歌謠。
馬頭鬼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
仿佛只要一直等下去,下一秒,那扇門就會被推開。
會有一個看不見的盲眼少女,端著一碗芋頭粥走出來,像從前那樣、笑著對它說:
“壽男,該吃飯啦!”
......
巷子。
冰冷的雨絲,不知疲倦地從灰蒙蒙的天空中灑落。
櫻井朝達閉著眼睛、雙手合十。
為馬頭鬼的靈魂獻上了最后的祈禱。
安息吧,馬場先生。
或許,這并非故事的終結。
在歷經(jīng)了百世輪回之后,梅枝會與馬場壽男,在現(xiàn)世的某處再度重逢。
“可以睜開眼睛了。”
他緩緩放下合十的雙手,轉過身,對身后的兩個女孩說道。
吉田美沙緩緩睜開眼,剛才那個猙獰的妖魔已經(jīng)不見蹤影。
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場荒誕不經(jīng)的夢。
但是,她看著櫻井朝達的側臉,突然覺得......
這個總是一臉漠然的同班同學,身上藏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悲傷故事。
奈須木野子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問:
“結束了嗎?朝達?”
櫻井朝達點了點頭。
“嗯,結束了。”
至少,馬場壽男那份漫長的等待,總算可以畫上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