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授診室里的消毒水味，混著甲鈷胺注射液那股特有的、難以形容的微腥，鉆進張偉的鼻腔。

左臂尺神經溝附近那針扎般的麻木感，在藥液進入血管后，變成了一種更惱人的、綿延不絕的酸脹，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螞蟻在皮下游走，啃噬著神經。

他低頭看著自己那圈深紫色的勒痕，皮下淤血如同丑陋的潑墨，小指和無名指依舊微微蜷曲著，觸感遲鈍冰涼。

趙參謀那句“下周二凌晨零時”和“準時抵達”，像冰冷的鉚釘，狠狠釘進他緊繃的神經里。

不到一周！這只手……

“拿著。”孫教授的聲音打斷了張偉翻騰的思緒。他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硬紙盒。

張偉用沒受傷的右手接過，打開。

里面沒有藥品，而是幾樣奇怪的東西：幾塊不同目數、觸感從粗糲到細膩的砂紙；一套不同粗細的針灸針（毫針）；一個裝著黃豆、綠豆和小米混合物的廣口瓶；一把小巧的顯微鑷；還有一卷手術縫線。

“神經損傷，靠藥是喂不活的。”

孫教授的聲音平靜無波，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探針，落在張偉麻木的手指上，“靠練。從現在開始，到出發前，除了必要的值班和睡覺，所有時間，給我泡在地下室。”

他拿起一塊最粗的砂紙，塞到張偉麻木的左手里：“先用這個。閉上眼睛，用你的小指和無名指，去‘看’它的紋路。感覺不到？那就用力！用力去蹭！直到你手指的皮膚被磨破，神經被刺激到發出信號為止！”

張偉的手指僵硬地蜷縮著，幾乎握不住那塊粗糙的砂紙。

他咬緊牙關，強迫麻木的手指在砂紙表面摩擦。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遲鈍的隔膜感，仿佛隔著手套在摸石頭。他不顧孫教授“輕點”的警告，發了狠地用力蹭！指尖的皮膚很快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但麻木的區域依舊頑固。

“不夠！集中精神！別用眼睛！用你受傷的神經去‘聽’！”孫教授的聲音像鞭子抽打過來。

張偉閉上眼，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砂紙粗糲的顆粒刮擦著皮膚，刺痛越來越尖銳。

就在這尖銳的痛感中，某一瞬間，麻木區域的邊緣，似乎傳來一絲極其極其微弱的……震顫？像隔著一層厚棉絮傳來的微弱震動？

【神經功能恢復訓練：入門(0/5000)->(1/5000)】！(艱難的啟程！)

數字跳出的瞬間，張偉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那微弱的感覺稍縱即逝，再想捕捉，又被麻木吞沒。

“感覺到了？”孫教授的聲音帶著洞察，“記住那個點！那是你神經末梢在‘醒’！換細砂紙！繼續磨！用痛感，把它叫醒！”

接下來的幾天，省醫急診中心的地下室成了張偉的煉獄。

慘白的燈光下，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左手浸在溫水盆里麻木地攪動混合豆子，試圖用遲鈍的小指和無名指分辨出綠豆和黃豆的輪廓；他閉著眼，用顫抖的指尖捏著顯微鑷，在光滑的桌面上艱難地夾起一粒小米，汗水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滴落；他一遍遍用麻木的手指捻著不同粗細的手術縫線，感受著絲線在指腹滑過的微弱阻力。

【神經功能恢復訓練：入門(1/5000)->(3/5000)…(5/5000)…(8/5000)】！

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

每一次微弱的感知提升，都伴隨著指尖皮膚的破損和神經被反復刺激后的、如同過電般的酸麻劇痛。那只手，仿佛成了不屬于他的、需要馴服的野獸。

“張偉！留觀5床！張力性氣胸！快！”護士的呼叫如同戰斗號角。

張偉猛地從豆子盆里抽出手，顧不上擦干，抓起急救箱就沖。搶救室里，病人面色紫紺，呼吸極度窘迫，頸靜脈怒張！情況危急！

張偉動作快如閃電，消毒，定位，抓起粗大的穿刺針！就在他準備刺入的瞬間，左手習慣性地想輔助固定皮膚——那麻木的小指和無名指卻不聽使喚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動作慢了半拍！

就是這半秒的遲滯！

“呃啊——！”病人因劇痛猛地一掙！

針尖偏離了最佳進針點！雖然最終還是刺入了胸腔，高壓氣體帶著哨音排出，危機解除，但張偉的額角瞬間布滿了冷汗！剛才那一下，如果不是他右手足夠穩，后果不堪設想！

左手的拖累，在分秒必爭的急診戰場，就是致命的破綻！

他沉默地處理好后續，手套下，麻木的手指仿佛在無聲地嘲諷。

回到地下室，他盯著自己那只依舊不靈便的手，一股冰冷的煩躁和無力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

他抓起一塊最粗的砂紙，發狠地摩擦著麻木的手指，直到皮膚滲出血絲，刺痛鉆心！

【神經功能恢復訓練：入門(8/5000)->(9/5000)】！(以傷痛換來的微末寸進！)

疲憊和沮喪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身上。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他滿是汗水和挫敗的臉。

蘇晴發來了好幾條信息，最新的一條是：“還在練嗎？別太拼了，手要緊。[擁抱]給你點了外賣，放在急診前臺了，記得吃。”

一股暖流混著更深的酸澀涌上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僵硬地敲著屏幕：“在練。手…有點感覺了。外賣收到，謝謝。”他撒了個謊。那點“感覺”，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剛放下手機，地下室的鐵門被“哐當”一聲推開。

宋偉明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像一堵移動的墻。他沒穿白大褂，一身作訓服，臉色依舊陰沉。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先掃過張偉血糊糊的指尖，落在那盆混合豆子上，又看向桌上散落的縫線和顯微鑷。

張偉下意識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藏什么？”宋偉明的聲音冷硬，帶著慣常的訓斥口吻，卻似乎少了點之前的雷霆怒火，“練廢了？”

張偉抿著嘴，沒吭聲。

宋偉明走過來，拿起張偉那只傷痕累累的左手，動作不算輕柔，但也沒用之前那種捏碎骨頭的力道。他捏了捏麻木的小指和無名指，又屈伸了一下張偉的肘關節。

“尺神經擠壓傷，恢復期至少三個月。甲鈷胺有用，但有限。”

宋偉明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病例事實，“你這點訓練量，杯水車薪。”他放下張偉的手，目光轉向那個豆子盆，鼻子里哼了一聲，“孫教授就教你玩這個？”

他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鼓鼓囊囊的戰術背包里，嘩啦一聲倒出一堆東西！不是砂紙豆子，而是幾根不同直徑、帶著銹跡和油污的金屬管件斷口！

斷口邊緣鋒利、參差不齊，沾著黑乎乎的油泥！還有幾塊邊緣粗糙、帶著毛刺的破木板！甚至還有一團沾滿灰塵和砂礫的、臟兮兮的帆布條！

“戰場上的傷員，傷口沾的不是無菌生理鹽水，是泥巴、機油、鐵銹和碎石子！”

宋偉明抓起一根邊緣鋒利的金屬管，塞到張偉麻木的左手里，“你那雙‘嬌貴’的感知神經，不是用來摸砂紙的！是用來在血肉模糊、滿是臟污的爛肉里，給老子把出血的血管摳出來！綁住的！”

冰冷的、帶著油污和銹跡的金屬觸感，瞬間刺激著張偉麻木的指尖！比砂紙粗糲百倍！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和抗拒感涌上來！

“現在！”

宋偉明指著那堆破爛，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用你這只廢手！在這堆垃圾里！給老子把這塊帆布條撕成能用的止血帶！再蒙上眼！在這堆破銅爛鐵里！把最細的那根鐵絲給老子摸出來！摸不出來，今晚就別睡了！”

他把那塊臟得看不出本色的帆布條狠狠摔在張偉面前，灰塵揚起。

張偉看著手里冰冷油污的金屬管，又看看地上那堆散發著鐵銹和機油味的“破爛”，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麻木帶傷、此刻正微微顫抖的左手上。砂紙和豆子帶來的微弱希望，被這堆真實的戰場垃圾瞬間碾得粉碎。

孫教授要喚醒神經末梢的感知。

宋偉明要的，是在最骯臟殘酷的環境下，讓這神經末梢變成能撕開生路的鐵爪！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胃里的翻騰和指尖傳來的不適。

沒有選擇。他蹲下身，伸出那只麻木的、傷痕累累的左手，毫不猶豫地，抓向了地上那塊沾滿油泥和砂礫的、骯臟冰涼的帆布條！

粗糙的沙礫和油污瞬間糊滿了破損的指尖，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難以言喻的粘膩感。

神經末梢的戰場，從模擬的潔凈實驗室，被宋偉明一腳踢進了泥濘血腥、充滿鐵銹味的真實塹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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