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夏天的腳步里悄然改變了節奏。早晨六點鐘的陽光已經很刺眼,行人的腳步也帶著加快的意味。
蘇黎最近迷上了晨跑。不是為了減肥,也不是為了跟風打卡,只是喜歡清晨那種人少、風輕、連塵埃都顯得懶洋洋的氛圍。
她穿著寬松的T恤和運動短褲,戴著耳機慢跑在綠道上。耳邊播放的是一首節奏舒緩的老歌,歌詞緩緩流淌,她的心也跟著輕松下來。
沈硯舟起初是不理解的。他覺得早晨本該多睡一會兒,尤其是工作日,那難得的片刻寧靜是“能賴床一分鐘是一分鐘”的金貴。
可他最終還是起床陪她跑步了。
“你就這么怕我一個人出門被人拐走?”她打趣他。
“主要是怕你跑一圈回來,順手買了三大袋早餐。”他喘著氣說,“上次你帶回一鍋小籠包和三杯豆漿,我差點吃到午飯都撐著。”
“我那是體貼。”
“那你現在就別跑這么快。”
他努力追上她的步伐,一手牽住她的手,兩人像是并肩穿過清晨的風。
跑完步,他們會去樓下的早餐鋪點一份熱乎的豆腐腦和油條,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街道上開始熱鬧起來。
“我發現你越來越不像以前那個高冷設計師了。”蘇黎咬著油條說,“從前你一個眼神就能讓工作室的小助理打冷戰。”
“那是你沒看見我深夜加班時偷偷崩潰的樣子。”
“哦?崩潰?怎么崩的?”
“我有一次在電腦前把UI稿改了十七遍,最后一稿還被客戶回了句:‘沒感覺’。”
蘇黎差點笑出聲:“然后呢?”
“然后我下樓去買了兩個包子,一邊啃一邊在樓下發呆。”
“那你為什么沒早告訴我?”
“因為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我怕你知道后覺得我不夠酷。”
她忽然停下筷子,認真地看著他:“其實你崩潰的樣子我也會喜歡。”
沈硯舟一愣,隨即低頭笑了:“那我崩潰的時候可得記得叫你。”
夏天的午后總是顯得格外漫長,尤其是在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投下斑駁光影的時刻。
蘇黎的工作室最近接了一個新項目,是一家小型獨立出版社委托她設計封面系列。題材是當代女性主題散文,主編希望畫面能既柔和又有力量,既現實又保有希望。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命題,但也正中她下懷。
她在紙上勾勒出一個又一個女性背影——或是在地鐵上獨自低頭的上班族,或是牽著孩子穿越馬路的母親,或是在咖啡館看書的少女……每一筆都源于她真實觀察過的生活場景。
沈硯舟在她身后默默看著。
他沒有打擾,只是在每個她停筆發呆的時候,遞上一杯水,或是輕輕為她扇扇子,讓她從畫紙的世界中短暫抽離出來。
“你這樣盯著我,是要把我也畫進書里嗎?”蘇黎轉頭問他。
“已經畫進心里了。”
“油嘴滑舌。”
“那你還笑得這么開心?”
她沒再說話,轉身繼續畫。
他依舊站在原地,像是一座穩固的山,在她需要休息的時候,永遠能靠著。
晚上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電視上演的是一部老片子,講的是一對年少分離、多年重逢的戀人,在時光中兜兜轉轉,終于還是走到一起。
看到女主角在雨中奔向男主的那一幕,蘇黎鼻頭一酸。
“我們是不是也像他們?”她問。
沈硯舟點頭:“有點像。但我們的結局更早到來了。”
“所以你不打算再放我走了?”
“除非你帶我一起走。”
她笑了,依偎在他懷里。
電影結束時,城市已經沉入夜色。他們沒有起身關燈,也沒有說話,只是在彼此懷里,安靜地聽著窗外蟬鳴,與心跳重合的頻率。
八月初,沈硯舟接到了一個來自國外設計展的邀請——巴黎當代視覺設計邀請展。他的作品將作為亞洲地區的代表之一展出,并有一次與國際設計師同臺對話的機會。
消息傳來那天晚上,他站在陽臺上看著遠處燈火,神情很平靜,甚至沒有太多興奮。
蘇黎知道他一直是個不善于表達的人,尤其是面對自己真正看重的東西時,總是習慣先壓住情緒。
她輕輕走過去,把手放在他肩上:“你應該高興一點,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不是嗎?”
“是。”他點頭,“但我也擔心。”
“擔心什么?”
“擔心離開這段時間,你一個人會太忙。”
她笑了:“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再說了,就算真的忙不過來,我媽還在等著派上用場呢。”
他終于笑了,轉身把她摟進懷里。
“其實我還擔心另外一件事。”他頓了頓,“這次展期很長,可能會待上一個多月。”
“你不想去?”
“我想。”
“那就去。”她抬頭看他,“你值得站在世界的舞臺上。你為此付出了這么多,不該在此時猶豫。”
“你會想我嗎?”他問得像個孩子。
“我會。”
“會每天都想嗎?”
“會。”
“那你會偷偷哭嗎?”
“不會,我會發微信催你早點回來。”
他低頭吻了吻她額頭:“你別太懂事了,懂事到我有點舍不得走。”
“可你走的時候,我會笑著送你。”
兩人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靠在一起,靜靜聽著夜色里的風。
分別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深愛之人之間的分別。但如果這是為了更遠的未來,那他們愿意彼此堅定、彼此守候。
沈硯舟出發那天是一個晴天,陽光明亮得幾乎有些刺眼。
蘇黎送他到機場,兩人站在出發口前,沒有擁抱太久,也沒有太多煽情的告別話語。
“好好飛。”她笑著說。
“你也是,好好畫。”
“到了記得報平安。”
“你也是,每天都得吃飯,別只畫圖不吃飯。”
他們像是習慣了彼此交代這些日常瑣事,但每一句話背后都藏著不舍與思念。
“你走后我可能會有點寂寞。”她輕聲說。
“那你就想象我每天都在你身邊念叨。”他頓了頓,“比如提醒你別喝太多奶茶,別熬夜,還有……別偷偷哭。”
蘇黎忍不住笑了,眼眶卻有點酸:“我答應你,我不會哭的。”
“那我走了。”他說。
“去吧,去給我們爭光。”
他轉身走向安檢,背影在陽光下被拉得很長。
蘇黎站在原地,看著他直到消失在視線中,才輕輕轉身。
那天,她一個人回到家,屋子里靜得有些陌生。
茶幾上的水杯還放著昨晚兩人喝水時落下的痕跡,陽臺上的草木也仿佛少了些溫度。她打開窗戶,讓風進來,卻覺得心里某個角落依舊空著。
她沒有打擾他,而是按照他走前的叮囑,好好生活。
每天晨跑、畫畫、準時吃飯、睡覺,還偶爾去樓下奶茶店點一杯微糖少冰的紅茶拿鐵——那是他們一起常喝的口味。
她也開始更新起微博和朋友圈,記錄日常的點滴。有一次她發了一張工作室的照片,配文寫著:“今天完成兩幅草圖,陽光不錯,心情七分甜。”
那條動態底下沈硯舟留言:“你甜我就安心了。”
她盯著那條留言看了很久,最后還是回了一句:“你甜的時候,我也安心。”
那種遠距離的陪伴,沒有讓他們變得疏遠,反而像是一種默契的連接——即使不在彼此身邊,也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夜晚比白天來得更慢。
蘇黎獨自在工作室加班,畫板上的鉛筆線條輕柔延展。外頭街道已經安靜,偶爾有車輛駛過的聲音,被窗簾隔得模糊。她本想早點結束手上的封面稿,但卻畫著畫著就走了神,手指撫過稿紙上的圖案,像是在撫摸某種遙遠的情緒。
她想起沈硯舟臨走前說的話:“別太拼命,天黑了就早點收工。”
可她還是習慣性地把自己泡進忙碌里,似乎只有在忙碌中,才不會太想念。
她去廚房給自己泡了一杯熱茶,熱氣升騰中,手機亮了一下,是他發來的消息。
【沈硯舟】:今天展館布展很順利,我被安排在亞洲館的主展區了。
【沈硯舟】:還有個小彩蛋——對面展臺是一個意大利藝術家的互動投影,特別有意思。等你來了,我帶你玩。
蘇黎靠在墻邊,笑著回道:
【蘇黎】:你已經把路線安排上了啊?那我得趕緊存機票錢了。
【沈硯舟】:不用你花,我請你飛來。
【蘇黎】:那我得好好畫圖,不然良心不安。
【沈硯舟】:你畫得每一筆我都想收藏,早就是我心頭的寶了。
她放下手機,望向窗外的夜色,忽然覺得,盡管兩人身處不同的時區、不同的城市,但心是靠得很近的。
她不是沒經歷過感情的失落,不是沒走過長夜沉寂的路。可現在,她有一個值得等待的人,也有一個值得為之努力的未來。
第二天,她起了個早,去菜市場買了些新鮮食材,回來做了一頓早午餐,擺上桌后拍了張照發到朋友圈。
配文是:“一個人的生活,也要有儀式感。”
沈硯舟點了贊,緊接著發了私信:【你快成我心中的生活美學代表了。】
她調侃道:【那你可得努力,不然等我去了巴黎,走在你身邊的,是個比你更會生活的人怎么辦?】
【沈硯舟】:不可能。我已經把你預定了,終身有效。
蘇黎盯著這幾個字,笑容悄悄浮上眼角。
她把電腦里的封面稿保存好,起身伸了個懶腰。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一層溫暖的光暈。
她覺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不僅僅是在繪圖、在設計,更像是在為未來描繪一種生活方式——有熱愛、有期盼、有值得奔赴的人。
晚上她和蘇母通了個電話,聊起了近況。
“你最近看起來氣色很好。”蘇母笑著說。
“是嗎?可能是睡得比較好。”
“硯舟不在,你還能睡得香,看來你真長大了。”
“他不在我才得更照顧好自己,他要是知道我亂來,回來就得嘮叨我。”
蘇母笑得更歡:“這孩子真是個細致人,懂事、溫柔、心里有你。”
“媽,你現在是他的粉絲嗎?”
“你幸福,我就放心了。”
電話掛斷之后,蘇黎站在陽臺上,吹著晚風。她的目光落在天邊那輪正升起的明月上,月光像是一封遙遠的信,也像是沈硯舟的一次問候。
這一晚,她沒有再工作太久,而是把客廳收拾得干凈整潔,又泡了一杯花茶,窩在沙發上,翻看兩人從前拍的照片。
從相識到相知,從誤解到重逢,那些畫面像電影片段一樣在她腦海中閃回。
她在心底默默地說:
“沈硯舟,等你回來,我們就開始過我們真正的日子了。”
風輕,夜靜,心安。
沈硯舟出發后的第三周,蘇黎終于收到了一封真正的信。
不是電子郵件,不是微信語音,而是一封帶著手寫字跡的藍色信紙。那天她剛回到工作室,門口的地墊下方壓著一個牛皮紙信封,背面署名:“沈硯舟,巴黎。”
她心跳瞬間加快,蹲下身,小心地拾起信封,像捧著一份不敢冒犯的儀式感。回到沙發上,她坐了許久才拆開。
紙張的邊角有些卷曲,字跡卻一筆一劃清晰端正,是她熟悉的風格。
“蘇黎:
寫信給你,是因為想用一種比打字更慢、更誠實的方式告訴你,我過得很好,也很想你。
巴黎初春有些冷,陽光卻意外明媚。街道的石板路、舊書攤、咖啡館、穿梭而過的白鴿,全都像極了我們曾一起畫下的夢。
我每天都在忙,有時候是布展,有時候是和其他藝術家的溝通協調,也有時候,是一個人坐在盧森堡公園發呆,想你。
你總說我的生活節奏太快,不懂得停下來感受溫度。現在我學著每天晚上放慢腳步,泡杯熱茶,翻你更新的那些日常。你說一個人生活也要有儀式感,其實你在教我,如何去經營一份柔軟的、真實的幸福。
等我回來,我想和你一起去云南,看你說過的梯田和古鎮,也想回南山老街,重新走一遍我們曾路過卻未停下腳步的小巷。
愿你在每個清晨醒來時,都帶著微笑;在每個夜晚入睡前,都安心且被愛。
——沈硯舟”
蘇黎讀完信,眼眶濕潤。
她小心地把信紙折好放回信封,又用一個小夾子掛在書架邊的風鈴下。信紙隨著風輕輕擺動,仿佛他也在那個角落看著她,默默陪伴。
她忽然意識到,有些愛,不是驚天動地,也不是刻骨銘心,而是這樣細水長流地滲入日常,從眼神到字句,從聲音到細節。
她開始期待某一天他們真正定居下來的生活——或許是城市一隅,或許是鄉村小院,有花、有畫、有書,也有他煮的一碗番茄蛋花湯。
那天晚上,她夢見他們在老房子的屋頂并肩看星星,風很輕,夜很深,他側頭看她,說了一句:
“謝謝你,一直在。”
醒來的時候,她帶著笑意坐起身,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
【蘇黎】:我收到信了,很想你。
他很快回復:【我也想你,收到信的你更讓人想。】
她打字:【我想我們可以把寫信這件事延續下去。】
他回答:【好,那我寫第二封的時候,要配上照片。】
她想象著他在法國街頭拿著相機的模樣,心忽然就靜了。
隔了兩天,她也寫了一封信,用最簡單的紙,最真實的字,告訴他她這邊的天氣、花開、日常,還有她的一點點想念。
“你說春天很冷,我想抱一抱你。”
她在信末尾寫下這一句,然后封好信,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