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天剛蒙蒙亮，薄霧像一層溫柔的紗籠罩在舊碼頭上。

蘇黎站在燈塔下，望著遠方緩緩升起的朝陽，腳下的石板路還殘留著夜間潮濕的痕跡。海風帶著咸濕的味道吹來，掀起她的發絲，也喚起記憶深處某段熟悉的片段。

昨夜她和沈硯舟并排坐在陽臺上，聊著從前聊到現在，話題雜亂，卻句句走心。

“你為什么會記得這里？”她當時問。

“因為你以前說過，如果有一天實在走不下去了，你想去看看海上的燈塔，看看是不是還有什么東西值得堅持。”他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一直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無論是在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此刻，他站在她身后不遠處，手里捧著剛買來的熱豆漿和油條，溫熱的香氣在清冷空氣中顯得格外真實。

“吃點吧。”他走近，遞過去。

蘇黎接過油條，咬了一口：“好像高中時候的味道。”

“你還記得我們那次比賽完回學校路上，偷偷溜出去買夜宵，買的就是這家？”他笑了笑，“老板都沒變。”

“那次我腿都快站不穩了，你還非拉我去吃，說‘好不容易贏一回，要有儀式感’。”

“是啊，儀式感。”沈硯舟望著她，“人生已經夠難了，如果沒有一些值得紀念的瞬間，就太苦了。”

他們靜靜地站在碼頭邊，日光逐漸明亮，將兩人肩頭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仿佛延伸向整個未來。

蘇黎忽然低聲說：“其實我有時候也會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哪一天我們會在某個岔路口再次走散。不是爭吵、不是離別，就是那種慢慢的、無聲的疏遠，連我們自己都不一定察覺。”

沈硯舟認真地看著她：“不會。”

她抬頭望他，眼神里有些不確定。

他輕聲補充道：“不是因為我不怕這種可能，而是我決定了，每當我們有一點點要走散的跡象，我就會轉身回頭看你一次。”

“看你在不在，看你是不是也在回頭。”

“如果你還在，我就再走近一點。”

碼頭旁邊的小路通向城市的另一端，是一條鮮有人走的綠道。兩人沿著這條路緩緩前行，腳步不快，彼此也不說話，只聽風穿過樹林的沙沙聲，以及晨間第一批鳥鳴清脆地回蕩在林間。

蘇黎望著路邊那一簇簇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心情像被溫柔熨平。

她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曾一個人走這條路的情景。那時的她剛從醫院探望母親回來，心情低落，項目又陷入瓶頸，她曾在這里一邊走一邊默默流淚，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繼續在這條路上堅持下去。

那時她希望有人能來牽她的手，哪怕一句“我陪你”也好。但那一整天，只有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冷冰冰的數據和一堆催促上線的消息。

而現在，她走在同一條路上，手心被另一只溫熱的手握住。

那是一種不需要承諾的確定，一種無需語言的安穩。

“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創業初期，有一次你發高燒，項目快崩，我半夜開車載你去急診，結果你迷迷糊糊說了句‘別耽誤上線’？”

“那是因為上線的時間點卡在凌晨四點，我腦袋燒得都懵了。”蘇黎笑了笑，“結果你那天凌晨三點在醫院給我掛完點滴之后，居然還跑回去遠程部署服務器。”

沈硯舟無奈地笑：“那是我做過最瘋的一件事。但也是我后來最不后悔的決定。”

“你不后悔是因為服務器沒掛吧。”

“我不后悔，是因為那一次之后，我知道就算我們再狼狽，只要你還在，我都能撐過去。”

他們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眼前是湖面漸漸泛起的金光，倒映著天邊的朝霞和他們彼此沉靜的模樣。

沈硯舟看著她，忽然問：“你有沒有發現，我們這一生總是在很多岔路口不斷做選擇。有些選錯了，有些選對了，但最重要的不是選什么，而是有沒有勇氣重新來一次。”

蘇黎點頭，輕聲說：“有時候人不是真的怕選錯，而是怕即使重來一次，依舊不敢。”

“那你現在敢了嗎？”

“我敢。”

她望著他的眼睛，眼神不再是那個總是猶疑和試探的蘇黎，而是一個真正準備好了，愿意為了彼此去走完余生的人。

午后的光影斜灑在老城區斑駁的墻面上，為整條街鍍上了一層溫柔的暖金色。

蘇黎和沈硯舟返回市區，提前一小時抵達與“知語”團隊的約見地點——那是一家藏在老洋房里的獨立咖啡館，低調而不失格調，木質地板發出柔和的吱呀聲，窗臺上擺著新鮮繡球和書籍，墻角則靜靜播放著輕柔的爵士樂。

他們點了兩杯拿鐵，剛落座不久，對方也準時抵達。是一位三十出頭的項目負責人和她的技術合伙人，皆是女性，神情干練卻不失溫和。

“聽說你們團隊曾經做過共情星項目？”對方開場時笑著問。

“嗯，當時硯舟負責架構，我負責情緒引導模型訓練。”蘇黎應道。

“我們后期調研用戶反饋時，發現那一版引導機制對孤獨癥群體非常友好，交互上幾乎沒有冷場焦慮。”

“我們當初就是希望系統能做到真正的‘回應’而非‘回話’。”沈硯舟笑著插話，“太多系統像機器人，但人不是在尋找答案，而是在尋找理解。”

對方點頭：“所以我們特別希望這次的聯合測試能融合你們在情緒算法上的經驗，我們團隊負責神經語言合成和數據建模，但在‘人味’的表達上，還差一些質感。”

四人交談得非常順暢，甚至不需過多試探與提防。因為彼此了解，也因為理念契合。

聊到一半時，沈硯舟忽然望向窗外，出神了幾秒。

“在想什么？”蘇黎低聲問。

“想起以前我們第一次見投資人的場景。”他說，“你在講商業模型，我在一旁不停調試PPT，冷汗直冒，場子一度都快崩了。”

“你那時候還把‘ROI’說成‘RMB’，差點被對方當成騙子。”蘇黎失笑。

“但現在你看我們，已經可以輕松地討論技術細節和產品路徑，還能在這么放松的環境里喝咖啡。”

他語氣平淡，但眼底那種從容與踏實，是過來人才能擁有的自信。

對方團隊的負責人聽了這段對話，也笑道：“或許我們每一個堅持做下去的人，都是因為心里有一份不肯放棄的‘不服氣’。我們不服現實，不服命運，不服那些說我們做不到的人。”

蘇黎舉杯，輕輕碰了一下桌上她的咖啡：“那我們為不服氣的人干杯。”

四只杯子碰撞的聲音，清脆又篤定。

傍晚，蘇黎和沈硯舟走出咖啡館，夕陽斜照在街道盡頭，天邊染上一片金橘色。

“你累嗎？”沈硯舟問她。

蘇黎搖頭：“不累，反而有種久違的充實感。”

“我也是。”他輕笑一聲，“今天像回到我們第一次創業時，那種忙碌但興奮的狀態。”

他們沿街緩步走著，穿過路燈初亮的巷口，走進一片更為安靜的街區。街邊有賣手工飾品的攤位，也有幾位畫者在墻邊作畫，涂鴉風與現實感雜糅，像這個城市不斷更新又未徹底抹除過往的縮影。

他們停在一塊寫著“生活的答案不止一種”的墻畫前。

“你覺得我們的答案是什么？”蘇黎問。

沈硯舟想了想，認真地說：“是不管未來如何變化，我們都不再各自回答問題，而是一起找答案。”

這句話讓蘇黎一愣，然后輕輕地笑了。

她忽然明白，過去他們經歷的所有誤解與分歧，不是因為缺少愛，而是曾經太習慣一個人應對所有，太不習慣把自己脆弱的一面交給別人。

而現在，她愿意去信任，去依賴，也愿意在無能為力時說一聲“我需要你”。

他們繼續走著，直到天色完全暗下，街邊的燈一盞盞亮起，像一個個散落在人群中的小小希望。

走到一個賣舊唱片的小攤前時，蘇黎停住了。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在‘木星音樂酒館’里聽過一首老歌嗎？你說那首歌像是寫給我們的。”

“記得，是那首《Stay with Me》。”

她挑出一張封面泛黃的舊唱片，遞給老板結賬。

“你要買下來？”沈硯舟問。

“嗯。”她輕聲答道，“它讓我記起那些在夜里獨自堅持的時光，也讓我更珍惜現在——你愿意陪我一起聽這首歌的時光。”

沈硯舟接過唱片，像是接過了一個過去時代的心愿：“那我們回去放來聽，配上晚餐。”

“晚餐你做？”

“我洗碗。”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