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舟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如此執(zhí)著追求一個人是什么時候了。
或者說,他從來沒有真正追過誰。
前世的他,靠著頭腦和果決站穩(wěn)商界,從不多言,也不善情感表達。蘇黎是自己走向他的,她在他最狼狽、最冷漠的時候,用熱度去融化他堅冰一般的孤獨,可他那時候以為這是她該做的,是理所當然的,是“女朋友”這三個字的職責。
如今重來一世,他才意識到,那個女孩付出的熱度不是義務,而是恩賜。他浪費了那樣一份恩賜,才換來如今日日夜夜地償還。
他不怕償還,只怕還得不夠多。
這天是周末,海川市氣溫回暖,陽光落在街道上,淡金色鋪滿了人行道的邊角縫隙。蘇黎照常去了位于市中心的“清心文創(chuàng)館”,那里是她一周兩次兼職擺攤售賣手繪作品的地方。
她喜歡這份安靜,畫自己的插畫,賣自己親手設計的帆布包和明信片,也和顧客聊一聊日常。對她來說,這才是生活,不是辦公室里的KPI,不是設計總監(jiān)的通稿壓榨。
她剛擺好桌面,就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是沈硯舟。
他穿著淺灰色風衣,搭配高領針織衫和一雙素白球鞋,整個人干凈利落,和平日那個在投資會上西裝革履、語氣凌厲的“硯舟總裁”判若兩人。
他一步步朝她走來,臉上帶著克制而溫和的笑意。
“今天出攤啊?”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老朋友路過閑聊,平靜溫柔,不帶一點壓迫。
蘇黎沒有搭理他,低頭整理畫冊和展示板。
“我在這附近陪客戶吃飯,看你發(fā)朋友圈,順路過來看看。”他笑了笑,又補上一句,“放心,我沒讓任何人跟來。”
“你怎么知道我朋友圈?”她抬頭,眉頭輕皺。
“你以前沒刪我。”他說,“我一直關注著你,雖然……你很少更新。”
蘇黎沒再說話,只是翻過一頁畫冊,那是她最新的一組插畫作品——系列主題是“獨處星球”。
沈硯舟垂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第三張圖:一個穿著寬大毛衣的女孩,獨自在城市的高樓間走著,手里握著一只斷了線的風箏。
他認得,那是她自己。
“你還在畫這些。”他輕聲道。
“這些賣得好。”她平淡地說。
“還是因為你孤獨。”
她手指一頓。
他繼續(xù)說:“你以前畫的是花,是貓,是四季。后來才開始畫這些一個人的故事。”
“沈硯舟,你跟蹤我嗎?”
“沒有。”他直視她的眼睛,“但我在努力重新認識你。”
“你現在的每一件事都讓我很不舒服。”蘇黎放下筆,語氣清冷,“我并沒有答應你重新追我。”
“我知道。”他點頭,“但我不打算停止。”
“我不需要你。”她反駁。
“我知道你現在不需要。”他語氣很低,卻堅定,“但我希望有一天,你不再把‘不需要’掛在嘴邊,而是覺得,有我在,心安。”
蘇黎望著他,眼神里終于露出一絲疲憊。
“沈硯舟,我不是那個會被幾句溫柔話就原諒一切的人。”
“我知道。”
“我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為你跑幾十個街區(qū)找你喜歡的筆記本。”
“我也不希望你再為我奔波。”
“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成為你生活里一個安全的存在。”他望著她,“我想讓你知道,不管是快樂時還是低谷時,回頭總能看見我。”
她心中微顫,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咬了咬唇,低頭繼續(xù)擺弄她的畫冊。
“今天的事,謝謝。”她說,“但我希望你以后別再來這里。”
“好。”他點頭。
她抬起頭,眼里浮現一絲意外,“你答應?”
“你說不希望我來,我當然答應。”他輕輕笑了一下,“但我會找其他方式,在不打擾你的前提下……留在你身邊。”
蘇黎沒說話,只是垂下眼睫,仿佛眼前這個男人的柔軟語調,是一把細密鋒利的鋸齒,一點點把她曾經結痂的舊傷剖開,卻又不讓她出血。
她不怕疼。她怕的是,他來得如此溫柔,她再一次信了。
過了會兒,她低聲說:“我要開攤了。請讓開。”
沈硯舟識趣地后退兩步,站在陽光下沒有再出聲,只是站了一會兒,然后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很安靜,沒有猶豫,也沒有回頭。
蘇黎心里忽然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像是一個長年冰封的湖面突然出現一絲微裂,陽光照進來,暖了一點點。
這天她的手繪攤位賣得還不錯,一位帶著孩子的年輕媽媽買走了兩本繪本,還有幾位常客過來打招呼,說她的圖案越來越治愈了。她笑著應對,心里卻亂成一團。
那一團亂的源頭,自然是那個說著“只想成為你身邊安全存在”的沈硯舟。
他什么時候學會這種不壓迫的方式靠近了?
以前的他明明像鋒利的刀,割得人遍體鱗傷,現在卻像溫熱的水,裹著她,讓人放不下警惕,卻也說不上討厭。
晚上八點,蘇黎收攤。
她拎著帆布包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那家熟悉的小便利店,突然停下腳步。
她記得,曾經某一年冬天,她和沈硯舟吵架,哭著跑出來,天太冷,她站在便利店門口凍得直抖,是店員借了她一杯熱水,她才不至于在街頭暈倒。
那個冬夜,沈硯舟沒有追出來。
她在便利店坐了一夜,凌晨才打車回家。那是她第一次徹夜不歸,他甚至沒給她打一個電話。
她想起那個夜晚,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
進店,她買了一瓶溫水和一個肉松飯團,站在門口剛想拆包裝,余光卻瞥見路口站著的人影。
他又來了。
沈硯舟站在路燈下,披著淡黃色的光,手里提著一個保溫袋。
他不是偶遇。
他是等她。
“你又跟蹤我?”她聲音冷了幾分。
“不是。”他搖頭,“我在這條街等你,不是為了跟蹤你,而是因為我知道你今天收攤會晚,怕你累,送你晚飯。”
“我買了。”她舉了舉手中的飯團。
“那你也可以不吃這個。”他把保溫袋遞過來,“南粥北飯的山藥瘦肉粥,還有一份炒素。你喜歡的。”
她盯著那袋飯看了一會兒,最終伸手接過。
“謝了。”她說,“我不想讓它浪費。”
“那就不浪費。”他輕聲道。
她沒再說話,轉身走進巷口。他并沒有跟著,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像是一尊沉默不動的雕塑。
第二天是周一,她按時上班,一切如常。但她發(fā)現一個細節(jié)。
辦公桌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塊護腕墊,是她前幾天手腕酸痛時在網上看過的型號。她沒告訴任何人,更沒有下單。
她心中一緊,隨即明白了。
果然是他。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工位的。可能是從前的某個郵件,可能是陸苒說漏了嘴。但她清楚,這個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一直在用他的方式滲透她的生活。
是滲透,不是打擾。
中午吃飯時,陸苒偷偷湊過來,“你今天看起來心情挺好的嘛。”
“我哪有。”
“你桌上那東西,不會是你家沈總送的吧?”
“不是。”她嘴硬。
“可你沒買啊,你上次說那款護腕你覺得太貴了。”
“可能是同事放錯了。”
“你現在這么不坦率,以后怎么面對真愛啊?”陸苒笑,“算了,我就不拆穿你了。對了,周末要不要去采風?我計劃去舊碼頭那邊拍點民宿素材,順便寫個旅游推文。”
“行。”蘇黎答應得干脆。
那天晚上,她在回家的電梯里,翻看著手機里的購物清單,忽然就停留在“護腕墊”那個頁面上。上面顯示“商品已購買”,收件人地址正是她公司。
她輕聲一嘆,原來是她自己無意中點了結賬,而他替她完成了付款。
她竟然一點沒察覺。
這一刻,她忽然有點明白了——這個人,也許不是變得更聰明了,而是變得更小心了。
小心到,不敢再打擾她生活的每一絲邊角。
周五晚上,舊碼頭。
海川市的舊碼頭早已停止工業(yè)運輸改造為文創(chuàng)展區(qū),沿江的燈帶點亮之后,倒映在水面上,如同一條沉睡的金龍。
蘇黎背著畫板和攝影包,跟陸苒一前一后地走在江邊。
夜風帶著海腥味撲面而來,頭發(fā)被吹得微微亂,她沒心情整理。今天的天空不夠澄澈,晚霞也沒有出現,反而是一種迷蒙的藍灰色,讓人有點說不上來的壓抑。
她停下腳步,望著遠處一艘載著游客的游輪緩緩駛過,船體拖曳著長長的燈帶,像一只劃破記憶的箭矢,輕輕擊中她心頭最柔軟的某個角落。
“黎黎,你是不是在想他?”陸苒靠近,“我看你今天狀態(tài)不對。”
“沒有。”她搖了搖頭,“只是有點累。”
“那你怎么一直盯著那艘船發(fā)呆?不會是想起來你們以前的事了吧?”
蘇黎沒有否認。
“我們三周年那年,就是在這邊過的。他訂了整條游輪,還說‘三年不算長,但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她輕輕一笑,“可惜走著走著,他把我丟了。”
“那你現在還想重新牽起這段線嗎?”
“我不知道。”蘇黎低聲說,“我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非他不可的自己了。”
“可你心里還是有他的,對吧?”
蘇黎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就在這時,手機震了一下。
她拿起來一看,是沈硯舟。
【我在舊碼頭這邊,想了很久,想告訴你一件事。如果你不介意,我在靠近西岸雕塑那塊等你。】
她沒有立刻回消息,而是抬頭四處張望。
那個位置,確實不遠。
“你去吧。”陸苒忽然說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
“因為你眼睛都快寫上‘我想去看看’了。”陸苒笑,“我在這等你,不許太久。”
蘇黎走了過去,燈光下,沈硯舟穿著深藍色外套站在雕塑邊,看上去格外安靜。他的眼里有燈光,也有月色。
她站在三步外,“你找我?”
“嗯。”他點頭,“我不想打擾你,但有句話,我必須說。”
“你說。”
“我之所以那么努力,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錯得太離譜。”他說,“但這不是我唯一的動力。”
“那你真正的動力是什么?”
“是你。”他看著她,眼神篤定,“是那個在我生命最冷的時候給我光的你。是那個被我辜負了還試圖原諒我的你。是那個笑起來讓我覺得這世界值得重新來一遍的你。”
蘇黎眼睛微顫,“你以為說這些我就會心軟?”
“不。”他搖頭,“我說這些,是告訴你,就算你永遠不原諒我,我也不會停止成為更好的自己。”
“可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失望。”她低聲說。
“我知道。”
“你說你重來一世是為了我,可我不想你是為了我而活。”
“那我為了自己活。”他輕輕笑了笑,“但我自己的一部分,是你。”
她一愣。
“我會慢慢等你。”他說,“不催你,也不逼你。你什么時候累了,什么時候回頭,我就還在。”
蘇黎的喉嚨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輕輕點頭,“我先走了。”
“好。”他點頭,“慢點走。”
她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腳步,回頭道:“那個護腕墊,謝謝。”
他露出笑容,眉眼都是光。
“你終于承認了。”
她沒回答,只是轉身走遠。
夜風很輕,江水很靜。沈硯舟站在原地,像是等了一整個輪回,只為換來她那一句輕聲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