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清晨,陽光尚淺,院子里卻已有白梅悄然綻放。
蘇黎坐在書房里,桌上鋪開的是“共情星”最新一輪系統更新方案草圖。自從項目通過倫理審查得以恢復運作后,他們的工作節奏進入一個新的平衡期——不再是慌亂的追趕,而是有序地推進。
此次版本的最大變革,是她提出的“人本共情模塊”。
與早期系統偏重技術建模、情緒預測不同,這一次,她希望通過數據背后的人格特征、行為背景、情緒反應強度曲線,為用戶建構出一個“被理解”的安全空間,而不是一個“被干預”的決策系統。
“我們不提供建議,只提供感同身受的鏡像。”她在會議上堅定地說。
這個理念初聽起來不夠“實用”,但團隊成員中不少人都因此被打動。
“我們不是醫生,不是神。我們是站在情緒另一側,握住他們手的人。”蘇黎曾在系統開發手冊中這樣寫道。
這份溫柔而篤定的理念,被命名為“心河”。
它成為共情星更新的核心。
而沈硯舟,則在她之后站起身,為她的設想做出了更系統的框架化補充。
“這正是我們從一開始想做的。”他說,“技術從來不應凌駕人性,而應服務人性。”
散會后,蘇黎把演示文稿收進文件夾,長舒了一口氣。她習慣性地點開手機日程表,發現屏幕上跳出了一個提醒:
>“TED演講確認函:請在48小時內提交主題大綱與演講初稿。”
她怔了幾秒。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作為獨立演講人被邀請,在全球最具影響力的知識舞臺上,講述自己與“共情科技”的故事。
蘇黎心中涌動著一種奇特的情緒——既有興奮,也有惶然。她望向窗外,陽光灑在庭前的茶梅上,一片粉白氤氳。
她突然意識到:她正在進入一個全新的人生章節。
一個不再只是“他”的延伸,而是真正屬于“她”的遠方。
“你在緊張?”沈硯舟在廚房洗水果,隔著玻璃朝書房喊。
蘇黎正捧著筆記本電腦,盯著屏幕上逐漸堆起的演講草稿。
“沒有……”她聲音輕飄,“可能……有一點。”
他走進來,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她,笑著坐下:“我記得你上大學時在校慶禮堂發言,臺下上千人你都不怕。”
“那時候我只要對著稿子念。”蘇黎皺眉,“現在不一樣。”
沈硯舟笑了笑,聲音帶著一點玩味:“你是怕他們不懂技術?還是怕他們太懂情緒?”
“都怕。”她嘆了口氣,“技術可以用公式解釋,但人的情緒是飄忽的,我怕我講不好,怕他們覺得我只是個站在技術背后的‘陪襯’。”
“你不是。”他堅定地說,“你是這個系統的靈魂。”
蘇黎看著他,片刻后,輕輕一笑:“那你呢,你的身份會寫在演講PPT里嗎?比如……重生者?”
沈硯舟愣了下,也笑起來:“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做你身后的備注。”
她一把將他推開:“你才是備注!”
兩人鬧了一陣后,蘇黎回到電腦前,重新調整演講主題:
>《柔軟的科技:我如何與一個系統,一起學會理解》
整整一下午,她都坐在陽光里,敲著鍵盤,腦海中翻滾著過去三年的點滴。
從初見時的困惑,到項目初建時的掙扎;從共同育兒的混亂,到如今并肩工作的平穩。每一個節點,都是“共情”這個詞在她生活中真實地生長起來的注腳。
她想講的不僅是科技的進步,更是那些在生活里被認真傾聽、被溫柔理解的片段。
那一刻,她不再緊張了。
她終于明白,她站上那個舞臺,并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足夠優秀,而是為了讓更多人知道——
即便是最不確定的人生,也可以被好好共情。
TED演講的準備期很快進入倒計時。
蘇黎的初稿已經完成,但她遲遲未定下最終結構,她總覺得還缺了些什么。
“缺什么?”沈硯舟坐在沙發上,抱著小予言逗弄著孩子的手指,看她在原地來回踱步。
“缺一個‘個人’的片段。”她皺眉,“不能只是技術發展、系統演示,還要有生活細節,要能打動人心。”
沈硯舟抬起頭,眼中閃著光:“要不要講講小予言?”
蘇黎頓了一下,眼里逐漸泛起笑意。
她坐到丈夫身邊,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孩子柔軟的發頂,低聲說:
“她剛出生那晚,我握著她的手,心跳亂得像第一次站在教室講臺上。她不會說話,不會笑,甚至不會睜眼。但我看著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連接’——我不知道她從哪里來,但我知道,我一定要陪她走下去。”
“這就是共情最原始的形態。”沈硯舟輕聲說,“不帶任何技術,也不需要解析。只是純粹的感知。”
“那你呢?”她看向他,“你第一次對她有共情,是哪一刻?”
沈硯舟沉默了幾秒,低聲說:“是有一次夜里,她咳嗽得很厲害,抱著她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這次回來,真正的意義,不是為了‘改錯’,而是為了多陪她經歷一次完整的成長。不是重演,而是重活。”
蘇黎怔了怔。
這句話深深刺進了她的心里,也點亮了她演講草稿的“缺口”。
她從筆記本中撕下一頁紙,拿起筆寫下標題:
>“那一刻,我們都在用心生活,而非用腦判斷。”
演講初稿至此,終于完整。
那一晚,她睡得極安穩,像是將所有疑問、恐懼、不確定統統放下。
演講當日,蘇黎穿著淺灰色西裝裙,發尾微卷,眉眼溫婉清澈。她站在后臺屏幕前,凝視著現場近五百人的觀眾席,燈光在她眼中緩緩流轉。
“準備好了嗎?”后臺主持人輕聲問她。
蘇黎點頭,捏了捏掌心微涼的汗,深吸一口氣,走上舞臺。
燈光灑落,掌聲響起。
她站定,望著臺下緩緩開口:
“大家好,我是蘇黎,一名人工智能共情系統設計師,同時也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她話音一落,臺下便靜了幾分。
她不急,緩慢鋪陳:
“我今天想講的,并不是那些技術參數、開發算法,而是講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們是否還敢相信自己能被理解?’”
她將“心河”系統設計過程娓娓道來,用她與沈硯舟的共同努力、爭執、思辨作為線索,再講到小予言第一次學會表達情緒的瞬間。
“那一刻,她哭著喊‘不要’,我并沒有試圖糾正她,而是說了一句:‘我聽見了。’”
“這四個字,讓她停止了哭泣。”
她輕輕一笑,眼神泛光:
“共情不是解決問題,而是看見問題下的‘人’。我們做科技,是為了連接人的感知,而不是取代它。”
演講接近尾聲時,她引用了那張信紙上的話:
>“愿我們仍相信未來,即使它從不確定;
愿我們仍愿重來,即使沒有預知的答案;
愿我們始終同行,即使有時腳步不同。”
全場掌聲雷動。
她的演講視頻在當晚上傳,播放量迅速突破百萬,評論區有這樣一條留言點贊最高:
>“她不是一個技術專家,她是一個走在人心與科技之間的旅人。”
回到家那天晚上,沈硯舟為她準備了一頓“慶功晚餐”。
是她最愛的海鹽焗蝦和檸檬香煎三文魚,還有小予言手工畫的一張卡片——歪歪扭扭地寫著:
“媽媽最棒!”
蘇黎看著卡片,笑著落淚。
她明白,所有那些質疑、疲憊、不被理解的瞬間,都已經被此刻的溫暖化解。
她終于走到了臺前,不是以誰的陪襯,而是以自己的光芒。
三天后,蘇黎與沈硯舟一同前往一處郊外民宿,帶著小予言度過了難得的“離線周末”。
沒有電話、沒有會議、沒有項目進度表。
只有潺潺溪流、木屋壁爐和清晨陽光透過窗簾時的斑駁光影。
他們坐在一張大木桌邊,為接下來的五年寫了一份“共育計劃”。
這是蘇黎提出的建議:“我們不能只制定‘項目路線圖’,也該為家庭設一個‘時間軸’。”
沈硯舟很快響應,兩人分工列出關鍵節點:
>1歲半前,小予言語言啟蒙階段——“每日親子共讀二十分鐘”;
>2歲時,進行情緒命名訓練——“每次發脾氣后,先不急著安慰,而是先陪她命名感覺”;
>3歲前,不設任何學習壓力——“用自由觀察替代被動引導”;
>四年內,一人必須保證每月休假三天陪伴家人,輪換機制;
>每年一起出一次長途旅行,無論工作有多忙。
他們一項項寫下,一邊補充,一邊笑著討論。
這是他們第一次像設計系統一樣,嚴謹地規劃“愛”的實施方案。
蘇黎抬起頭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次重來,我們會是怎樣?”
沈硯舟認真思索了一會兒,低聲說:“可能早已走散。”
“那你覺得,這一世,我們走到現在,是因為記憶,還是因為選擇?”
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開口:
“是因為我們都沒有放棄選擇彼此。”
風穿過窗欞,孩子在房間里咯咯笑著奔跑。他們的未來沒有任何人能預知,但這一刻他們清楚知道:
并肩的決定,才是對抗不確定的唯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