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勇生臨時叫來的巡捕們，本來就是被派出來排查瘟疫患者的，車里配有全套的裝備。

在聽說陸長壽要運送尸體后，他們立刻找來了厚氈布，將尸體裹得嚴嚴實實，又在外面噴上了消毒藥水，這才裝進了車里。

陸長壽命阿福驅(qū)車跟在后面，緩緩駛?cè)腴L定醫(yī)院。

剛一進門，陸長壽就立即聞到一股極臭的味道，惡心的差點吐出來。

長定城的防疫手段極其有限，基本上就是統(tǒng)一隔離后，在各處噴灑消毒藥水。

消毒藥水叫做來蘇兒，由甲酚和肥皂水調(diào)配而成，效果說不上多好，但味道卻極其刺鼻，即使戴著口罩，也依舊能聞到其散發(fā)的臭味。

尸體被運到了單獨的房間，崔粟粟整理著衣袖走了進來，臉色比之前蒼白許多，帶著明顯的疲憊。

陸長壽擔憂地問道：

“你沒事吧？要不要先歇會兒？”

“已經(jīng)沒時間了，再拖下去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崔粟粟搖搖頭，徑直走向床邊。

“你們江相法門靠積累聲望提高層次，我們懸壺法門則是靠醫(yī)治患者，這段時間雖然辛苦了些，但修為卻提高了不少。”

陸長壽心知她是安慰自己，忙道：

“等瘟疫的事情結(jié)束，我請你去不厭精吃肘子。”

“五天。”

“啊？”

崔粟粟回過頭，看向陸長壽：

“最少連吃五天的肘子。”

“沒問題。”陸長壽拍著胸脯保證，“到時候我直接在不厭精訂個包廂，咱們連吃一個月。”

在如此令人惡心的場合討論食物，顯然不太合適，不厭精的話題點到為止。

在崔粟粟的協(xié)助下，陸長壽掀開了裹住尸體的厚氈布。

“這具尸體應該就是瘟疫的源頭，你看看能不能找出破解瘟疫的辦法。”

崔粟粟摸出一把銀制的小刀，就要去割開尸體滾圓的肚皮。

剛剛抬起手，袖子不慎滑落，白皙的手腕處，幾撮細小的白毛露了出來。

陸長壽陡然一驚：“你也感染瘟疫了？”

“沒事的，我還能再撐一段時間。”

崔粟粟捋起袖子，用小刀劃開尸體的肚皮，繼續(xù)說道：

“當年出了伶人的事情后，爺爺就總說，雖然他這一脈，與其他的江相行事風格大有不同，但他在年輕時候也做過幾件錯事，所以沾了因果。

我去學習懸壺的法門，也是為了能多救一些人，替爺爺還債。”

她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轉(zhuǎn)頭看向陸長壽：

“如果這次長定的瘟疫，真的得以順利解決，爺爺年輕時候做過的錯事，也能彌補一些了吧。”

陸長壽默默聽著，沒有多說什么。

想要對得起崔粟粟的付出，唯一方法，就是盡快將瘟疫的事情徹查清楚。

這比任何言語上的安慰要更加有限。

崔粟粟繼續(xù)揮動手上的小刀，將尸體的腹部完全切開。

顯露出的并非是正常的內(nèi)臟，而是塞滿了大量的、顏色深暗的藥物殘渣。

“馬錢子，美人蝎、八目蛛……”

崔粟粟仔細辨認著，很快做出了判斷，

“死者生前應該吃下了多種劇毒的藥物，這些毒物在死者腹中形成微妙的平衡，不致死，但會導致他的肚子越來越大。”

“這些毒物和瘟疫有關？”陸長壽問。

“沒有關系。”崔粟粟篤定地解釋道，“這所謂的瘟疫其實是可以傳播的造畜術(shù)，和這些毒物扯不上任何關系。”

既然和瘟疫影響不大，對方為何會讓死者吃下這么多的毒物？

崔粟粟眉頭微蹙，小心地撥開尸體腹中黏稠腐爛的藥物殘渣。

下一刻，一張約莫三指寬、被浸泡得有些發(fā)軟發(fā)爛的黃紙顯露出來。

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黃紙上朱筆畫成的符文，沒有絲毫溶解的跡象，依舊清晰可見。

與其一同取出來的，還有一塊拳頭大小的黑太歲。

“好陰毒的手段。”崔粟粟神色凝重地說道，“先是喂死者吃下各種毒物，再用黑太歲延緩他的死亡時間，這根本就是在折磨死者。”

折磨……

這場瘟疫的始作俑者與死者有深仇大恨？

崔粟粟小心翼翼地捏起符紙，繼續(xù)說道：

“這張符紙，可能就是此次瘟疫的根源所在。瘟疫的始作俑者，就是以此當作媒介，去散播造畜之術(shù)。”

“可有破解之法？”陸長壽問。

“符的事我不懂，你得去問爺爺。”

崔粟粟想了想，快速補充道：

“不過既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根源，那么距離解決的辦法也應該不遠了。”

……

陸長壽沒有多作停留，立即離開了長定醫(yī)院，讓阿福驅(qū)車迅速趕往卦齋。

在來時，他已經(jīng)向謝顯宗詢問了瘟疫的最新情況，不過才短短小半天的功夫，喪命的已經(jīng)突破了百人。

這還只是被帶到長定醫(yī)院的，不包括那些死在家里的，以及行蹤不明的。

觀音教既然在趁亂收集著黑太歲，真實的死亡人數(shù)只能更多。

車子在卦齋門口停穩(wěn)，陸長壽快步走了進去，看到了崔玄和阿祁正坐在老槐樹下和阿祁下棋。

阿祁雖然瞎了，但僅憑一雙耳朵就比雙目健全的人還要靈敏。

光是聽崔玄落子時的動靜，就能確定出棋子下在了什么位置。

一時間，竟也和崔玄殺了個有來有回。

崔玄只抬眼瞥了陸長壽一眼，便將目光重新放回了棋盤上。

“怎么就你自己回來了，小米呢？”

“長定醫(yī)院……”陸長壽小聲回答道。

“你說哪里？”

崔玄抬頭看向陸長壽，眼睛都直了。

“長定……醫(yī)院……”

崔玄頓時急了：

“小米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知道攔著點？還是個當師叔的呢。她是不是又說什么，救人替我還債？”

崔玄明顯坐不住了，也不等陸長壽回話，就直接朝著阿祁吩咐道：

“阿祁，你現(xiàn)在立刻去趟長定醫(yī)院，說什么都要把小米接回來。”

阿祁略作沉吟，開口道：

“我可以一會兒去醫(yī)院看看，但她回不回來，其實不是我能決定的。”

“她要是不回來，就強迫把她帶回來。”

出乎意料，阿祁卻搖了搖頭，拒絕了崔玄的吩咐。

“老爺，小姐她有自己的想法，就放手讓她做吧，她現(xiàn)在這性子，其實也是隨你。我到時候會在旁邊守著，出不了什么大問題的。”

聽到阿祁會在旁邊守著，崔玄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但氣依舊不順。

“我好的地方她怎么不隨我呢。”

他氣鼓鼓地說了一句，又指著陸長壽吩咐道，

“你，趕緊將瘟疫的事情調(diào)查清楚，讓小米快點回家，再拖下去我跟你沒完。”

陸長壽知道崔玄還在氣頭上，也沒有忤逆他的意思，連忙說道：

“正在查，正在查。”

言罷，他又取出那張在尸腹中發(fā)現(xiàn)的符紙，遞給了崔玄：

“師父，你給掌掌眼，這張符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