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金融中心八十八層的AI數字業務中心，蘇曼盯著直播大屏幕里的兩個自己，剎那間有些恍惚，她稍微側了側頭，想更好的分辨出哪個是真實的自己。

“倒計時三分鐘。”周牧野的聲音從耳麥里傳來，帶著決戰時刻的興奮與激動。

蘇曼下意識摸向頸后，三個月前簽署的那份補充合同在記憶里翻涌，那些關于“個人私密數據上傳”的條款像藤蔓般纏繞住她的喉嚨，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AI蘇曼的場景，那是星云直播的最高核心機密。量子計算機在瘋狂的運轉，當那雙眼睛睜開時，蘇曼渾身一顫。那是她在23歲生日直播時，那是粉絲送她一千朵藍玫瑰瞬間的眼神，帶著驚喜與感動的細碎光芒，竟被AI精準捕捉和復制。

“蘇曼小姐，情感共鳴指數已達80%?！奔夹g總監林深的聲音里帶著興奮，“但還需要更多私密數據來完善人格模塊。您的日記......”

“夠了。”周牧野打斷林深。他看到蘇曼的指甲已深深掐進掌心。

那些寫滿青春期迷茫的文字，那些關于初戀的青澀回憶，那些內心深處最溫暖的秘密，怎么能成為AI算法的養料？此刻，看著屏幕上即將代替自己站在聚光燈下的AI蘇曼，她忽然有些分不清，究竟她是希望什么樣的結果。

“五、四、三......”

直播間的直播上線，專門為AI蘇曼打造的宣傳推廣短視頻開始播放，AI蘇曼抬起頭，嘴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這個微笑經過十萬次面部肌肉模擬，融合了蘇曼過去三年所有熱門直播片段中的表情數據，既帶著鄰家女孩的親切感，又不失明星般的耀眼。

“大家好，我是蘇曼?！遍_口的瞬間，直播間的彈幕如暴雨傾盆。

【這聲音比真人更甜！】

【救命，這眼神絕了，像在看我！】

【我淪陷了！】

【這比真人還美！】

蘇曼盯著監控屏，雙手緊緊攥住座椅扶手。AI的聲線經過微調，比她本人多了三分柔和，尾音處帶著不易察覺的夾子顫音，卻意外地讓人感到溫暖。

更令她震驚的是，當鏡頭掃過虛擬背景中的書架時，AI蘇曼忽然輕笑一聲：“有粉絲問我有沒有讀過這些書，我最喜歡的是《人生由我》，我最喜歡里面的一句話：無論一切看起來多么暗淡，前方總有光明。如果實在太黑了，就讓自己變成一盞燈吧…”

后臺數據監測屏瞬間爆紅。粉絲團在彈幕里瘋狂刷起“蘇曼”的表情包。而蘇曼只覺得渾身發冷——那是她從未在公開場合提起過的細節，那些只有她自己寫給自己的日記?，F在被AI蘇曼隨意的說出并且公開。

她猛地轉頭看向林深，卻發現技術總監正專注地盯著屏幕，金絲眼鏡后的眼神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直播繼續進行。AI蘇曼輕松地切換著話題，從最近追的劇集到粉絲自制的手辦，甚至精準地說出了幾個核心粉絲的生日和他們上線的時間。

有粉絲提到感情困惑時，AI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嘆息：“我懂這種感覺，就像在霧里走路，明明知道前方有光，卻不知道該往哪走。我曾在凌晨三點給閨蜜發消息，結果她秒回說自己也沒睡，我們就隔著屏幕一起看了場日出。”

蘇曼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那個場景，發生在她第一次戀愛失戀的夜晚，她側夜無眠，這個事連唐小雨她都沒說過。她踉蹌著沖向數據監控臺，卻被林深伸手攔住：“蘇曼小姐，根據合同，這些數據已經授權給AI使用。”

直播間里，AI蘇曼仍在溫柔地安撫著觀眾。蘇曼看著屏幕，忽然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分身，而是一個吞噬了她所有秘密的怪物。那些被精心保護的回憶，那些深夜里的脆弱與眼淚，那些她內心深處最寶貴的地方，此刻都成了算法的加速器，被包裝成商品供人消費。

“接下來，我們來玩個小游戲?！盇I蘇曼的聲音帶著愉悅的輕快，“大家可以在彈幕里提問，我會隨機抽取三位幸運觀眾，分享他們最想知道的我的小秘密。”

彈幕瞬間被“我！我！”瞬間刷屏。

蘇曼看著屏幕，忽然有種荒謬的感覺——她像是在觀看一場自己的葬禮，而AI數字分身穿著她的皮囊在上空看著她自己。

第一個被選中的ID是“老baby不老”?！跋雴柼K曼女神，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感覺？”

AI蘇曼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神飄向右側，仿佛在回憶。這個微表情經過大數據上萬次次模擬演練生成，完美復刻了蘇曼18歲時在操場角落被暗戀對象突然親吻后的慌亂?！跋?.....像含著一顆快要融化的草莓糖，”她輕聲說，“緊張到手指都在發抖，卻又舍不得松開?！?

后臺傳來工程師的驚嘆：“情感波動指數突破95%！”

蘇曼卻覺得一陣惡心，胃里翻涌著想要嘔吐的沖動。那個吻，是她珍貴的回憶的一部分，是她的青春和留在校園里的單純。此刻卻被這些所謂的粉絲，毫無遮掩的扒拉出來，在直播間里供人評頭論足。

第二個問題來自“帥鍋網貍轟”：“蘇曼姐姐上一段感情是怎么分手的？”

AI的眼神忽然變得深邃，手指輕輕摩挲著耳墜——這是蘇曼焦慮時的習慣性動作。她“去年冬天連續直播二十天后，他終于跟我提出分手。我在洗手間對著鏡子大哭了一次，覺得自己像個提線木偶。”AI蘇曼情深低語，“但當我走出直播間的大樓，發現有個粉絲守在門口，遞給我一盒潤喉糖，說‘姐姐你的聲音有點啞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哪怕只有一個人需要我，我也要堅持下去?！?

蘇曼再也聽不下去，轉身沖出直播間。VIP的休息間內，她靠在墻上滑坐在地，耳邊還回響著直播間里技術團隊的歡呼聲。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周牧野發來消息：“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我會解決的。”

她盯著手機屏幕發呆，忽然想起簽約那天，林深說的那句話：“真實的靈魂太復雜，不如讓算法來模擬。”

此刻，她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他們不需要真實的她，只需要一個由數據堆砌而成的完美偶像，一個可以24小時工作、永遠不會疲憊、永遠不會出錯的數字分身。

遠處傳來直播結束的提示音，掌聲如潮水般涌來。蘇曼抬起手，看著無名指上的疤痕，那是小時候她不小心被燙傷留下的。AI蘇曼的手上沒有這個疤痕，她的皮膚永遠光滑細膩，像一件完美的作品。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林深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蘇曼小姐，剛才的直播數據太棒了！情感共鳴指數、用戶停留時長都創新高。唯一是打賞金額，可能用戶第一次見數字主播，忘了打賞功能…”

“夠了?！碧K曼打斷他，“我要注銷AI分身?！?

林深愣住了：“您在說什么？這可是我們三個月的心血......”

“根據合同，我有權注銷?！碧K曼站起身。

林深盯著她的眼睛，終于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蘇曼看著遠處慶祝的人群，忽然覺得一陣疲憊——這場關于真實與虛擬的戰爭，她不知道自己是贏了還是輸了。但至少，她還有選擇的權利，而那個被數據喂養的AI蘇曼，永遠不會懂得這種疼痛的自由。

手機震動，周牧野的消息再次彈出：“相信我一次，我會解決的。這就像你自己的baby，給她一點時間。也給我們一點時間?！?

蘇曼看著屏幕，輕輕按下刪除鍵。

窗外，雨夜的霓虹依然璀璨，映照著玻璃上她略顯憔悴的面龐。在這個逐漸被算法統治的時代，或許真實的破碎，比虛擬的完美，更有溫度吧。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安全通道的門，走進茫茫夜色中。身后，直播間的燈光熄滅，只剩下那個今晚閃耀如星辰的AI蘇曼，依然在屏幕上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