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的命令如同驚雷,炸碎了巫蠱寨絕望的死寂。
“跟我走!”
“去毒龍潭!蛇盤嶺!火山口!”
“把解藥——搶回來!”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如同淬火的寒冰,瞬間凍結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那雙曾經盛滿柔情與哀愁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燃燒的火焰和無盡的冰寒。
寨民們呆呆地看著她。看著她手中那柄屬于巫王的、沉重而冰冷的直刀,看著她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脊梁。
巖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猛地撕下身上染血的繃帶,露出猙獰的傷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磐石部的!沒死的!跟我走!”
“藤蛇部的!想活命的!拿起刀!”一個僥幸未染病、眼神兇狠的藤蛇部戰士也跳了出來!
“黑齒部的!別當孬種!”一個被俘后歸附、沉默寡言的黑齒部巨漢,也抓起了地上的石斧!
求生的本能,被虞姬那決絕的姿態徹底點燃!對死亡的恐懼,化作了向死而生的兇悍!
短短片刻,一支由巖、木手(他堅持要去,稱自己熟悉草藥)、以及寨中僅存的、未染病或癥狀較輕的四十余名各族戰士組成的敢死隊,集結在虞姬面前!他們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武器簡陋,但眼中燃燒著同一種火焰——要么帶回解藥,要么死在路上!
“溪隱長老!”虞姬看向老巫,“寨子……交給你了!守住!等我們回來!”
溪隱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他重重點頭,從懷中掏出幾個小皮囊:“這是‘避瘴散’和‘驅蟲粉’,能暫時抵擋外圍毒瘴和蟲豸……但毒龍潭……兇險萬分……”
“足夠了!”虞姬接過皮囊,毫不猶豫地轉身,“出發!”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這支混雜著仇恨、絕望和最后希望的隊伍,如同撲火的飛蛾,一頭扎進了峽谷外那更加濃重、翻滾著詭異綠霧的瘴氣之中。
第一站,黑齒部舊地——毒龍潭。
路途艱險遠超想象。瘴氣濃得化不開,吸入肺腑如同火燒,視線不足十步。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泥沼,腐爛的枝葉和不知名的骸骨在泥水中若隱若現。毒蟲毒蛇潛伏在暗處,不時發動襲擊。
“避瘴散”效果有限,很快就有戰士開始咳嗽、頭暈,皮膚出現紅疹。但他們咬著牙,用布條浸濕藥水捂住口鼻,互相攙扶著前進。
木手憑借對草藥的熟悉,辨認著方向,避開最危險的區域。巖則如同人形兇獸,揮舞著沉重的石斧,劈開擋路的藤蔓和毒荊棘,為隊伍開路。
虞姬走在隊伍最前方,手中緊握直刀。她的臉色蒼白,眼神卻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次邁步,都牽動著連日操勞和內心煎熬帶來的疲憊,但她強迫自己挺直腰背。她是這支隊伍的靈魂,不能倒下!
終于,穿過一片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沼澤,一片籠罩在灰綠色濃霧中的巨大水潭出現在眼前。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見底,水面上漂浮著腐爛的水草和動物的浮尸。潭邊怪石嶙峋,濕滑無比。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腥臭和……一種奇異的、帶著辛辣氣息的藥草香!
“清心草!”木手指著潭邊石縫中幾叢葉片細長、邊緣帶著鋸齒、通體碧綠如玉的植物,聲音帶著激動,“就在那里!”
希望就在眼前!但危險也隨之降臨!
“嘶嘶——”
數條碗口粗細、通體漆黑、頭生肉冠的毒蛇,如同鬼魅般從潭邊的石縫和水草中游出!它們眼中閃爍著幽綠的兇光,吐著猩紅的信子,迅速向隊伍逼近!
“是‘墨冠王蛇’!劇毒!”木手失聲驚呼!
與此同時,潭水深處,一道巨大的黑影緩緩浮現!水波翻滾,一個如同磨盤般大小、布滿疙瘩的猙獰頭顱探出水面!一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豎瞳,死死鎖定了岸邊的入侵者!
潭中霸主!守護毒草的兇獸!
“巖!帶人擋住蛇!我去采藥!”虞姬沒有絲毫猶豫,厲聲下令!她將直刀插回腰間,從背上解下早已準備好的、用堅韌藤條編織的繩鉤!
“夫人!”巖大驚,想阻攔。
“執行命令!”虞姬的聲音不容置疑!她猛地將繩鉤甩向潭邊一塊凸起的巨石!鉤爪牢牢抓住!
“掩護我!”虞姬低喝一聲,雙手抓住藤繩,身體如同靈猿般,借著繩鉤的拉力,在濕滑的怪石間騰挪跳躍,直撲那幾叢碧綠的清心草!
“吼——!”
潭中巨獸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巨大的身軀攪動潭水,掀起惡浪,猛地向虞姬撲來!腥風撲面!
岸上,巖和戰士們已經與墨冠王蛇戰成一團!石斧劈砍,骨矛突刺,毒蛇的嘶鳴和戰士的怒吼、慘叫聲交織!不斷有人被毒蛇咬中,慘叫著倒地抽搐!
虞姬對身后的廝殺和撲來的巨獸恍若未聞!她的眼中只有那幾叢救命的藥草!她撲到石縫旁,拔出腰間短匕,不顧尖銳的鋸齒草葉割破手掌,瘋狂地切割著清心草的根莖!
巨獸的血盆大口帶著腥風,已近在咫尺!冰冷的潭水濺了她一身!
“夫人!”木手目眥欲裂,抓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巨獸的眼睛!
“噗!”
石頭砸中巨獸的眼瞼!巨獸吃痛,動作一滯!
虞姬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機會,猛地將割下的一大把清心草塞入懷中!同時身體向后急退!
“咔嚓!”
巨獸的利齒擦著她的衣角咬下,將一塊堅硬的巖石咬得粉碎!
虞姬踉蹌后退,腳下濕滑的苔蘚讓她失去平衡,向深不見底的毒龍潭滑去!
“抓住!”巖怒吼著,不顧一條毒蛇纏上他的手臂,猛地將手中石斧擲出!石斧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在虞姬身側的巖石上,碎石飛濺!
虞姬借力猛地抓住一塊凸起的石頭,穩住了身形!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咆哮的巨獸和岸上慘烈的廝殺,厲聲道:“撤!藥已到手!”
戰士們且戰且退,留下數具被毒蛇咬死的尸體和幾條被砍斷的蛇尸,狼狽地撤出了毒龍潭范圍。
第二站,藤蛇部圣地——蛇盤嶺。
這里的地勢更加險峻,如同巨蛇盤繞的山嶺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蛇窟。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蛇腥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甜香。
“地根黃”生長在蛇窟深處,一種塊莖狀、表皮暗黃、散發著土腥味的草藥。
這一次,虞姬沒有貿然強攻。她讓木手辨認出幾種能驅散毒蛇的草藥,搗碎后涂抹在眾人身上。又讓巖帶人用火把和濃煙驅趕外圍的蛇群。
然而,當他們深入一處較大的蛇窟時,還是遭遇了恐怖的蛇潮!無數色彩斑斕、大小不一的毒蛇從巖縫、洞穴中涌出,如同潮水般撲來!
慘烈的戰斗再次爆發!戰士們揮舞著火把和武器,在狹窄的洞穴中與蛇群搏殺!不斷有人被毒蛇咬中,慘叫著倒下!洞穴內充斥著蛇的嘶鳴、人的怒吼、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皮肉被撕裂的恐怖聲響!
虞姬在巖和幾名戰士的拼死掩護下,沖入蛇窟深處,在一片相對干燥的高地上,找到了幾株地根黃。她不顧手臂被一條突然竄出的毒蛇咬中(劇痛讓她眼前發黑),瘋狂地挖掘著塊莖!
“走!”她將沾滿泥土和蛇血的塊莖塞入皮囊,嘶聲力竭地吼道!
撤退的過程更加慘烈。蛇群緊追不舍!又有數名戰士為了斷后,被蛇潮吞沒!
當虞姬帶著僅存的二十余人沖出蛇盤嶺時,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神情疲憊到了極點,眼中卻燃燒著劫后余生的火焰和刻骨的仇恨。
第三站,磐石部火山口——尋找冰心石。
這里曾是獠的領地,如今已被衡山國或叛變的磐石殘部占據。火山口附近溫度極高,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的刺鼻氣味,地面滾燙,巖石嶙峋。
冰心石是一種罕見的、蘊含寒氣的白色礦石,只存在于火山噴發后形成的特定巖層中。
虞姬的隊伍已經疲憊不堪,減員嚴重。他們潛伏在火山外圍的密林中,觀察著情況。果然,火山口附近有巡邏的士兵!打著衡山國的旗幟!
強攻無異于送死。
“等天黑。”虞姬的聲音嘶啞,嘴唇干裂起泡,手臂被蛇咬傷的地方已經腫脹發黑,但她眼神依舊銳利,“巖,帶幾個身手最好的,跟我摸上去。其他人,在此接應。”
夜幕降臨。火山口附近的地面散發著暗紅色的微光,熱氣蒸騰。
虞姬、巖和另外三名最精銳的戰士,如同鬼魅般在嶙峋的怪石陰影中潛行。他們避開巡邏的哨兵,艱難地攀爬著滾燙的巖壁。
巖憑借著對地形的模糊記憶(他曾是磐石部戰士),找到了一處可能蘊藏冰心石的巖縫。縫隙中,果然有微弱的白色熒光透出!
“快挖!”虞姬低聲道。
巖用短刀和手,不顧滾燙的巖石灼傷皮膚,瘋狂地挖掘著。其他戰士警惕地警戒四周。
突然!
“什么人?!”一聲厲喝從上方傳來!一支巡邏隊發現了他們!
“被發現了!快走!”巖大吼,將挖出的幾塊拳頭大小、入手冰涼的白色礦石塞給虞姬!
“放箭!”巡邏隊長下令!
箭矢如雨點般射來!
一名戰士悶哼一聲,被箭矢射中后背!另一名戰士為了掩護虞姬,撲上去用身體擋住了射向她的箭!
“走啊!”巖目眥欲裂,揮舞著短刀撲向沖下來的士兵!
虞姬看著倒下的戰士,看著巖浴血搏殺的身影,眼中血淚迸流!她死死攥住那幾塊冰冷的冰心石,如同攥著最后的希望,轉身向山下密林方向狂奔!
身后,巖的怒吼聲和士兵的喊殺聲、兵器碰撞聲漸漸被風聲淹沒……
當虞姬渾身浴血、踉蹌著沖回接應點,將沾滿鮮血和泥土的冰心石交給木手時,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夫人!”
“快!回寨!”
當虞姬被抬回巫蠱寨時,已是奄奄一息。手臂的蛇毒在劇烈運動和失血下加速蔓延,半邊身子都變成了青黑色,高燒不退,神志模糊。
“藥……藥……”她口中喃喃,死死抓著懷中的清心草和地根黃。
溪隱長老立刻接手。他迅速調配解藥,用清心草和地根黃為主藥,輔以其他解毒草藥,熬煮藥湯。又將冰心石碾成粉末,混合特制藥泥,敷在虞姬的蛇傷處。
藥力作用下,虞姬的蛇毒被暫時壓制,高燒稍退,但人依舊昏迷不醒。
溪隱長老立刻組織人手,用帶回的草藥全力救治寨中病患。清心草和地根黃的藥湯灌下去,冰心石粉敷在潰爛的傷口上,瘟疫的蔓延終于被遏制!病患的癥狀開始緩解,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看到了生的希望!
寨民們看著昏迷的虞姬,看著那些逐漸好轉的親人,眼中充滿了感激和……一種近乎信仰的敬畏。是夫人,用命換回了他們的生機!
然而,寨中的危機并未解除。
瘟疫雖被壓制,但寨民元氣大傷,戰力銳減。
更可怕的是,項宇的情況,惡化了!
石室內。
項宇躺在干草鋪上,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肩胛處的蠱痕,此刻已不再是赤紅,而是變成了一種詭異的、如同淤血般的深紫色!那深紫色如同蛛網般,沿著他的脊椎向上蔓延!皮膚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呈現出黑紫色,如同一條條猙獰的毒蟲!
他身體間歇性地劇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脆響和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苦嗚咽。體溫忽高忽低,高時如同烙鐵,低時又冰冷如尸體。
溪隱長老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他嘗試了所有能用的巫藥,甚至動用了寨中珍藏的、據說能溝通祖靈的“巫神香”,都毫無作用!
“血髓蠱……徹底失控了……”溪隱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它……在吞噬他的生機……在改造他的身體……但……這種改造……是毀滅性的……他的身體……承受不住……”
“蠱蟲的力量太強……他的意志……被劇痛和毒素侵蝕……已經……無法壓制了……”
“除非……有奇跡……”
石室外,木手、老斷(他挺過了高燒)和僅存的幾個未染病的戰士,如同石雕般守候著。寨中彌漫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卻也籠罩著對巫王即將隕落的巨大悲慟。
深夜。
虞姬在藥力的作用下,短暫地恢復了意識。她掙扎著爬起,不顧木手等人的勸阻,踉蹌著撲到項宇的石室外。
透過門縫,她看到了項宇那如同被詛咒般扭曲的身體,聽到了那令人心碎的痛苦嗚咽。
她的心,如同被撕裂。
她緩緩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溪隱長老疲憊地坐在一旁,看到虞姬,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虞姬沒有看他。她走到項宇身邊,跪坐下來。看著他深陷的眼窩,看著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看著他肩胛處那如同活物般搏動著的深紫色蠱痕。
她伸出手,顫抖著,輕輕撫上他那滾燙又冰冷的額頭。
“項宇……”她的聲音嘶啞,帶著無盡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你聽到了嗎……”
“寨子……活下來了……”
“瘟疫……壓下去了……”
“孩子們……在笑……”
她低聲訴說著,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喚醒沉睡的愛人。
“你說過……要帶我看盡人間煙火……”
“你說過……活下來的才是贏家……”
“你答應過我的……”
她的聲音漸漸哽咽,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項宇滾燙的皮膚上,瞬間蒸發。
“你不能死……”
“你死了……我怎么辦……”
“這人間煙火……我一個人看……有什么意思……”
她俯下身,將臉頰輕輕貼在項宇那劇烈起伏、如同風箱般的胸膛上。感受著他那微弱卻頑強的心跳。
“你答應過我的……”
“你答應過的……”
一遍又一遍,如同最執著的呼喚,如同最絕望的咒語。
石室內,只剩下虞姬低低的呢喃和項宇痛苦的嗚咽。
溪隱長老默默地看著,渾濁的老眼中,竟也泛起一絲水光。
突然!
項宇的身體猛地一僵!
那深紫色的蠱痕,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物,驟然劇烈地搏動起來!一股肉眼可見的、深紫色的氣流,如同小蛇般,順著他暴起的血管,瘋狂地竄向他的頭顱!
“不好!”溪隱長老大驚失色,“蠱蟲反噬!要噬腦奪魄!”
項宇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拉扯,猛地弓起!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被撕裂般的恐怖聲響!雙眼猛地睜開!瞳孔中,一片深紫,毫無焦距,只剩下最原始的、野獸般的痛苦和瘋狂!
“吼——!”
一聲不似人聲的、充滿了無盡痛苦和暴虐的咆哮,從項宇喉嚨里炸響!震得整個石室嗡嗡作響!
他猛地坐起!深紫色的血管如同虬龍般布滿他的脖頸和臉頰!那雙深紫色的瞳孔,死死地、毫無感情地盯住了近在咫尺的虞姬!
毀滅的氣息,如同風暴般席卷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