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腳踏墨麒麟,風掣雷行般趕回朝歌。半年前他奉王命出征東海平亂,彼時朝歌城尚算安穩,有黃飛虎坐鎮,雖有妲己惑君之象,憑其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如今墨麒麟鬃毛上還沾著東海的咸澀海水,他望著城門上斑駁的朱漆,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踏入朝歌城,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鋪大多緊閉門戶,偶有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匆匆而過,眼神中滿是驚恐與惶惑。聞仲皺緊了眉頭,這與他離開時的繁華景象大相徑庭。他策馬直奔王宮,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驚起幾只烏鴉,發出刺耳的叫聲。
“太師!太師您可算回來了!”剛到宮門口,費仲就慌慌張張地迎了上來,臉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動,“朝歌這半年來可亂套了!”聞仲冷眼掃過費仲,沉聲道:“到底發生何事?速速道來!”
費仲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說:“武成王黃飛虎……反了!如今已投了西岐!”
“你說什么?!“聞仲的墨麒麟突然昂首嘶鳴,前蹄凌空人立而起,鐵甲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銳響。費仲踉蹌著跌坐在青磚上,朝服下擺沾滿塵土,手中笏板當啷落地。太師腰間的雌雄鞭驟然發出嗡鳴,那是主人心緒激蕩時的異象。聞仲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耳畔仿佛又響起先帝托孤時的諄諄囑托,眼前卻浮現出黃飛虎跨馬提槍的英武身影——那可是自黃滾起三代鎮國武成王,南征北戰為大商立下汗馬功勞的肱骨之臣,怎會突然棄守朝歌,帶著家眷兵馬投奔西岐?這其中必有奸人構陷!
“太師有所不知,”費仲從地上狼狽爬起,袍角還沾著未拍凈的磚灰,喉間因過度喘息泛起陣陣腥甜,“那夜鹿臺華燈如晝,妲己娘娘邀黃飛虎夫人賈氏赴宴。”他抹了把額角冷汗,聲音突然壓低,“誰知酒過三巡,娘娘竟當眾扯住賈氏衣裳,高呼‘民婦沖撞天顏’。大王醉眼朦朧,竟命侍衛將賈氏……”
費仲喉結劇烈滾動,像是吞咽了什么苦物:“可憐賈夫人貞烈,為保清白,竟從鹿臺一躍而下!那黃飛虎之妹黃妃,時任西宮娘娘,聽聞消息后連夜闖宮。”說到此處,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夸張的顫音,“王大被妲己攛掇,竟與黃妃在椒房殿爭執起來。混亂間,那昏君……那昏君竟親手將黃妃抓著頭發,從摘星樓重重摜下!”
他踉蹌兩步扶住立柱,面上滿是痛心疾首之色:“黃飛虎得知妻妹慘死,望著滿門靈牌三日不眠不休。末了點齊三百家將,反出五關投了西岐!這消息如今在朝歌城傳得沸沸揚揚,都說……都說大商氣數已盡啊!”
聞仲只覺眼前一黑,險些從墨麒麟上栽下來。他踉蹌著扶住宮門的石柱,指甲深深掐入石中。大王無道,他早有察覺,卻沒想到竟昏庸到如此地步,逼得忠良反目,自毀長城。
他想起黃飛虎年少時在軍中的英姿,想起兩人并肩作戰時的豪情壯志,心中如刀絞般疼痛。他強撐著站直身軀,望向宮門上方那褪色的匾額,風卷著枯葉從腳邊掠過。深吸一口氣,聞仲翻身上馬,墨麒麟踏碎滿地斜陽。此刻他心中只剩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定要在朝堂上讓大王清醒過來,哪怕拼盡這一身忠肝義膽,也要為成湯江山挽回一線生機。
巍峨的摘星樓大殿內,青銅獸足鼎中龍腦香裊裊升騰,將雕梁畫棟的朝堂氤氳成一片奢靡迷霧。大王斜倚在鎏金九龍椅上,玄色冕旒隨著動作輕晃,臂彎里的妲己半倚著他的胸膛,指尖繞著大王胸前垂落的玉墜,朱唇微啟正說著什么,引得大王仰頭大笑,冠冕上的東珠叮咚作響。
十二道白玉階下,聞仲的墨色朝服被穿堂風掀起衣角,三目之中金芒微閃。他望著那醉生夢死的二人,腰間象征成湯股肱的九錫金锏硌得生疼。玄鳥紋靴踏碎滿地光影,他猛地跨步上前,腰間玉帶環佩撞出清越聲響:“陛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震得檐角銅鈴嗡嗡作響,驚飛了殿外梧桐樹上的寒鴉,“臣東海平亂半載,浴血歸來,卻聞朝中巨變——鎮國武成王黃飛虎竟反出五關,投效西岐!此等變故,恐成燎原之勢,陛下當真不知這是何等大禍?!“
大王懶洋洋地抬了抬眼,不悅道:“老賊,休得在此聒噪!黃飛虎反賊,死不足惜!”
聞仲只覺眼前金星直冒,一口鮮血險些噴出。他顫抖著手指著大王,聲音都變了調:“陛下!黃飛虎世代忠良,為我大商立下赫赫戰功!陛下如此昏聵,殘害忠良,是要斷送我成湯六百年基業啊!”
“夠了!”妲己嬌喝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聞仲,休得對陛下無禮!如今大商氣數正旺,區區黃飛虎不足為懼!”
聞仲怒視妲己,眼中噴火:“妖婦!若不是你惑亂君心,陛下何至于此!”說著,他就要祭出雌雄雙鞭。大王見狀,猛地站起身來,喝道:“聞仲,你敢!信不信朕現在就殺了你!”
聞仲僵在原地,手中的雙鞭緩緩垂下。他望著大王那被酒色掏空的面容,望著滿朝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心中一片悲涼。曾經的殷商,明君賢相,四方來朝,如今卻被一個昏君和妖婦弄得烏煙瘴氣,人心盡失。
朱紅廊柱在暮色里褪成暗紅,他的玄色蟒袍掃過丹墀上斑駁的蟠龍紋,靴底碾過青磚縫隙間新冒的野蒿,沙沙聲響驚起檐角宿鴉。殘陽如血浸透半邊天幕,卻照不暖他袖中那封密函——羊皮卷上“黃飛虎已過潼關”的字跡,在掌心燙出灼痛。
金鑾殿檐角的銅鈴無風自鳴,他仰頭望著漸暗的天穹,西天云霞翻涌如烽煙漫卷。渭水河畔此刻該是白帆蔽日吧?黃飛虎麾下八百鎮邊鐵騎,連同那柄削鐵如泥的八棱亮銀錘,如今都成了懸在殷商咽喉的利刃。護城河冰面裂開的細響仿佛就在耳畔,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前大王醉敲鹿臺銅鐘的模樣,那聲浪與此刻胸腔里的轟鳴重疊,震得眼眶發酸。
“太師的墨玉扳指……”他無意識摩挲著拇指,冰涼觸感突然化作黃飛虎臨別時緊握的溫度。那枚刻著“忠勇”二字的虎符,終究沒能攔住這位老將軍轉身的背影。遠處傳來戍卒換崗的梆子聲,十二聲叩擊,敲碎了商都最后一道暮色。
“西周已反,安內必先攘外。其勢將成,不能再拖了,即刻起兵伐周,我兵權在握,有我在,妲己算不了什么,大商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