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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龍階之前風雷動

【歸京之路,暗流涌動】

自廣通渠斬殺李德明后,趙宣一行未再停留,星夜兼程,直奔洛陽。

十月的官道之上,秋色已深。道旁楓林如火,層林盡染,偶爾有鴻雁南飛,發出一兩聲高亢的鳴叫,劃破長空的寂寥。這本是文人墨客吟詩作賦的絕佳景致,但此刻,趙宣車駕中的氣氛,卻比這深秋的寒風還要凝重幾分。

車駕的簾幕緊閉,隔絕了外界的秋光。長孫策坐于趙宣對面,這位素來沉穩的謀士,此刻卻是眉心緊鎖,坐立難安。他已是第三次開口,聲音里滿是壓抑不住的焦灼。

“殿下,您此番‘先斬后奏’,雖大快人心,卻也……也太過于沖動了。大魏立朝百年,律法森嚴,擅殺朝廷命官,與謀逆僅一線之隔。待回到洛陽,沈儒與太子一黨,必會借此大做文章,屆時,我等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啊!”

趙宣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他一襲青衫,風塵仆仆,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微微顫動的睫毛,顯示出他并非真的心如止水。“長孫,”他并未睜眼,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談論天氣,“我若不殺他,廣通渠上那數萬冤魂,又有誰來為他們發聲?大魏的律法,在那一刻,早已死了。”

“可律法死了,您不能跟著一起死啊!”長孫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悲切,“殿下,您忘了林家的教訓了嗎?‘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您如今在朝中本就勢單力薄,行事更應如履薄冰。沈儒此人,心機深沉如海,他最擅長的,便是將一樁為民請命的好事,扭曲成一樁擾亂朝綱的罪案。我們這般回去,無異于自投羅網!”

趙宣終于緩緩睜開了眼。他掀開車簾一角,望向窗外那片繁華似錦的洛陽城廓。

“長孫,你看這洛陽城。”他聲音低沉,“朱樓畫棟,車馬如龍,一派歌舞升平。可就在這天子腳下百里之外,卻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這繁華,如同一件生了虱子的華美袍子,看著光鮮,實則早已腐爛不堪。”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我若不站出來,親手撕開這袍子的一角,讓父皇、讓天下人都看一看里面的腐朽,那這件袍子,遲早會將整個大魏都拖入深淵。”“至于我個人安危……”他輕輕一笑,那笑意里,是徹骨的決絕,“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若能以我一人之罪,換來朝堂片刻清明,又有何懼?”

長孫策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終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知道,眼前的這位殿下,骨子里流淌的,是與這世道格格不入的理想與熱血。這熱血,既能溫暖人心,也能將他自己焚為灰燼。

車駕駛入朱雀大街,路邊的百姓看見那面代表著宣王的旗幟,紛紛避讓。他們的眼神復雜,有敬畏,有感激,更有深深的擔憂。廣通渠之事,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傳回京城,有人稱贊宣王為民除害,是“在世青天”,亦有人搖頭嘆息,說他這是自尋死路,斷送了前程。

趙宣放下車簾,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目光與議論。他將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那柄劍,還是十五年前,林昭送給他的。劍身古樸,并無紋飾,卻鋒利異常。

他心中默念:“林昭,你說要走的路,我替你接著走了。”

車簾外,洛陽城的朱門已近在眼前,門樓上的銅鈴被風撞得亂響,像在催一場避不開的風暴。

【金殿復命,先聲奪人】

翌日,金鑾殿的銅爐燃著半截龍涎香,煙氣在穹頂繞成淡青色的圈。百官按品階立成兩列,朝服下擺掃過金磚地面,發出細若蚊蚋的摩擦聲——這是大殿里僅有的動靜,連呼吸都得貼著地磚滾動,生怕撞碎了那層薄如蟬翼的肅穆。

魏建帝端坐于龍椅之上,玄色龍袍的褶皺里落著些微晨光。他指尖捻著串檀木佛珠,指節碾過珠子時,會帶起極輕的“咔”聲。這聲音像把無形的刀,每轉一圈,殿內的氣壓就往下沉一分。他的目光掃過群臣,落在殿門處時,佛珠忽然停了。

太子魏勇站在左側,象牙笏板被手汗浸得發亮,袖中手指卻在絞著塊玉佩——那是他特意戴上的“護法”玉,此刻正硌得掌心生疼,偏要擺出痛心疾首的模樣,仿佛殿前地磚下埋著國法的殘骸。

晉王魏廣立在右側,青衫袖口繡著暗紋流云,被他捻得發皺。他眼觀鼻鼻觀心,嘴角卻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像在品一盞淬了蜜的毒茶。

宰相沈儒最是沉得住氣。他垂著眼簾,青色官袍的領口挺括如刀,仿佛只要睜眼,就能將殿內所有暗流都裁成規整的模樣。

“宣——宣王趙宣,覲見!”

內侍的尖嗓撞在殿頂藻井上,碎成滿地回聲。趙宣踏著這回聲走入大殿,朝靴碾過金磚縫隙里的積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他每一步都踩得極穩,卻像在群臣心尖上敲鼓——有人攥緊了笏板,有人偷偷抬眼,連殿角的銅鶴都似被驚動,喙尖凝著的晨露顫了顫。

他行至殿中,不等魏建帝垂詢,已躬身行禮。玄色朝服的后擺鋪開,像只斂了翅的鷹。

“兒臣趙宣,奉旨勘察南郡水患,今日復命。”他先報災情,聲音平得像南郡的秋水,“災區已設十二處粥棚,災民暫得安置。”

話音剛落,他話鋒猛地一折,聲調陡然拔起,像劍出鞘時的脆響:“然歸途行至廣通渠,兒臣撞見一樁滔天罪案——工部主事李德明,將河工糧款貪墨過半,竟用發霉糙米充數!更令人發指者,三名河工欲上京揭發,被他深夜沉尸渠中,尸身綁著塊壓艙石,泡得發漲如鼓!”

殿內的空氣“嗡”地炸開。有按捺不住的倒抽冷氣聲,有手忙腳亂扶住笏板的輕響,連魏建帝指間的佛珠都轉得快了半分。

趙宣從懷中掏出用油布裹緊的密信,雙手高舉過頂。陽光斜斜切過梁柱,在他手背上投下密信的陰影,像塊浸了血的烙鐵。“此信乃渠邊漁民所贈,賬冊、人證、沉尸地點俱全。兒臣審時度勢,若容此獠回京,恐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將后半句砸得擲地有聲:“遂當場將李德明斬于渠邊,以慰三具冤魂!”

“轟!”太子魏勇的笏板差點脫手,“三弟!你可知擅殺朝廷命官……”

“太子慎言。”趙宣抬眼,目光掃過太子顫抖的指尖,“若殿下親眼見那三名河工的妻兒在渠邊哭斷腸,便知兒臣為何揮刀。”

這句話像塊燒紅的烙鐵扔進冰窖,滋啦一聲騰起白霧。百官的表情在霧里漸漸清晰:有驚愕,有忌憚,有暗自攥拳的——誰都清楚,李德明是沈儒遠房外甥,這一刀,分明是砍在了宰相府的門楣上。

趙宣將密信往前遞了遞,油布邊角磨得發白,顯是一路攥得極緊:“兒臣知國法森嚴,擅殺之罪,自請父皇降罰。但求徹查廣通渠貪腐,還河工一個公道!”

他把話鋒擰成了繩,一頭拴著“國法”,一頭牽著“民心”,硬生生將難題勒在了魏建帝眼前。

魏建帝看著那封密信,又看看沈儒——老宰相的眼皮顫了顫,卻終是沒抬。再看太子與晉王,一個急得冒火,一個笑得藏鋒。

龍椅上的佛珠終于停了。魏建帝的聲音裹著龍涎香的煙氣滾下來:“宣王既知罪,便罰俸三年,閉門思過。”他頓了頓,指尖指向沈儒,“沈相,廣通渠一案,由你牽頭徹查。朕要知道,除了李德明,還有多少蛀蟲在啃食江山!”

沈儒躬身領命,青袍下擺掃過地磚,像片被風壓彎的荷葉。

趙宣立在殿中,聽著身后百官的呼吸漸勻,忽然覺得朝服內襯已被冷汗浸得發黏——方才那一刀,不僅斬了李德明,更劈開了朝堂的偽裝。

殿外的晨光越發明亮,照在金磚上,映出無數道細碎的裂痕。他知道,這金鑾殿的平靜,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碎了。

【朝堂博弈,言語如刀】

大殿內的寂靜像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壓在金磚地面上。直到太子魏勇一聲壓抑的咳嗽劃破空氣,那咳嗽聲撞在龍紋柱上,碎成星星點點的回音——他攥著象牙笏板的指節已泛白,指腹在“國祚綿長”的刻紋上磨出細碎的響。

“父皇!”魏勇跨步出列,玄色蟒袍的下擺掃過地磚,帶起些微塵霧,“三弟之心縱有善念,行徑卻已踏破律法!”他聲音發顫,不是懼,是刻意拔高的悲憤,“我大魏立朝百年,憑的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八個字!他私設公堂斬命官,是把國法當草紙,把君威視作無物!”

他猛地頓足,金磚被踩出悶響:“今日若不嚴懲,明日便有勛貴效仿,后日便有藩王僭越——屆時法度崩壞,國將不國啊!”最后四字砸在殿中,竟讓梁上懸著的鎏金風鈴輕輕晃了晃。

晉王魏廣緊隨其后出列,青衫廣袖一拂,先朝魏勇頷首,再轉向御座,笑意溫吞卻藏鋒:“皇兄所言極是。三弟斬惡雖快,卻失了皇家體面。”話鋒陡然轉厲,目光像帶了鉤子,擦過沈儒的官帽,“只是……”

“一個工部主事,敢把河工的救命糧換成發霉糙米,敢將舉報者沉尸渠底——若無靠山,借他三個膽子也不敢如此!”魏廣指尖輕叩笏板,“兒臣以為,懲三弟之前,該先挖挖這李德明背后的根!清了君側蛀蟲,方能以儆效尤。”

這話如同一滴冷水滴進滾油,滿朝目光“唰”地聚向沈儒。老宰相的眼皮顫了顫,青袍下的脊背卻挺得更直了。

沈儒執笏出列,動作慢而穩,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坎上。他先朝魏建帝深揖,蒼勁的聲音裹著龍涎香漫開:“陛下,李德明貪贓枉法,死有余辜!老臣舉薦失察,愿領罰。”

隨即猛地轉頭,目光如鷹隼鎖定趙宣,聲音陡然炸響:“但宣王殿下!”

“你可知‘仁德’二字如何寫?”他笏板一頓,直指地面,“為幾百河工快意,亂了百年法度,這是‘仁’嗎?憑一時血氣斬朝廷命官,視陛下威嚴如無物,這是‘德’嗎?”

最狠的話藏在最后,像淬了冰的錐子:“今日能因‘義憤’殺主事,他日會不會因‘興起’調兵馬?若親王皆可自行其是,那這龍椅……”

“夠了!”魏建帝的怒喝打斷了他,龍椅扶手的雕龍被震得落下片金漆。

殿內死寂,連香灰落在銅爐里的輕響都聽得見。百官或垂首,或側目,誰都清楚沈儒這話已將“謀逆”的罪名懸在了趙宣頭頂。

趙宣卻始終沒動。直到此時才緩緩抬眼,目光先掠過太子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再掃過晉王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最后落在沈儒緊繃的下頜線上。

他沒看御座,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冰碴子穿透了殿內的沉悶:

“太傅說國法,那敢問——為何廣通渠的河工,要靠江湖組織遞來的密信才能保命?”

“皇兄說體面,那敢問——三個沉尸渠底的河工,他們的體面誰來償?”

“還有陛下……”他終于轉向龍椅,眼神里沒有辯解,只有一片映著金磚冷光的清明,“兒臣若不揮刀,那大魏的律法,在百姓眼里,是不是早就成了笑話?”

三問落地,殿內的香霧仿佛都凝住了。趙宣的話像把鈍刀,沒開刃,卻一刀刀剜在“法”與“情”的縫隙里——他沒洗清自己的罪,卻讓滿朝文武突然看清:這金鑾殿上爭論的何止是“擅殺”,更是這世道早已藏不住的潰爛。

【天威難測,懸而不決】

金鑾殿的寂靜像被無形的手攥緊了。香燭燃到盡頭,最后一縷青煙在梁上盤旋,遲遲不肯散去,如同殿內凝滯的空氣——魏建帝的目光在階下四人臉上逡巡,龍椅扶手上的鎏金螭龍仿佛活了過來,正用冰冷的眼珠同步審視著這場無聲的角力。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龍紋錦袍的盤扣,那枚和田玉扣被體溫焐得溫熱,卻壓不住眉宇間漸濃的沉郁。百官垂首的暗影里,誰的靴底在金磚上碾出細響,誰的指甲掐進了掌心,誰的喉結在無聲滾動……這些細微的動靜,都被他收入眼底,如同翻看一本攤開的賬冊。

良久,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投入沸湯,瞬間鎮住了所有潛藏的喧囂:

“宣王趙宣。”

趙宣抬眼時,正撞見帝王眸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有對國法的維護,有對民心的考量,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像是在惋惜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偏要撞向頑石。

“你無視國法,擅斬命官,目無君上,本可重懲。”魏建帝頓了頓,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輕輕一叩,“念你尚有護民之心,罰你閉門三月自省,南郡勘災之功盡削,俸銀一年充入國庫。”

這句話像一把精準的刀,削去了趙宣的鋒芒,卻留了三分體面。他躬身領命時,玄色朝服的后擺掃過地磚,帶起的細塵在光柱里翻飛,像極了廣通渠畔那些無人問津的河工骨灰。

帝王的目光轉而射向沈儒。

“沈相。”

宰相沈儒的青袍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單薄,他上前半步,笏板與掌心的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老臣在。”

“李德明一案,你舉薦失察,難辭其咎。”魏建帝的聲音陡然轉厲,“著你親自督辦廣通渠案,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這蛀蟲背后,究竟還盤結著多少根系!”他頓了頓,龍椅上的雕龍仿佛在此刻張開了獠牙,“查不出,朕便唯你是問。”

沈儒的脊背彎得更低,領間的褶皺里似能抖落出冷汗:“老臣……遵旨。”

最后,帝王的視線落在太子與晉王身上。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劍,掃過魏勇攥緊的拳頭,掠過魏廣微揚的唇角,最終定格在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裂痕上。

“你們二人,”他的聲音里淬著失望,“一個儲君,一個親王,不思共扶社稷,反倒借題發揮,黨同伐異。”他指節叩擊御座的聲響,如同敲在兩人心尖上的警鐘,“即日起,太子罰抄《資治通鑒》百卷,晉王禁足府中三月,好好反省何為‘手足’,何為‘家國’!”

殿內再無一絲聲響,連香灰落在銅爐里的輕響都清晰可聞。這個裁決像一場精妙的制衡術:趙宣雖損功失俸,卻將“廣通渠貪腐”的釘子釘進了朝堂;沈儒雖掌查案權,卻成了站在火邊的挑夫,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太子與晉王雖未受重罰,卻在百官面前暴露了彼此的傾軋之心。

“退朝——”

內侍的唱喏聲撞在金磚上,彈起層層疊疊的回音。百官躬身行禮時,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里,藏著各自的盤算:有人松了口氣,有人暗捏冷汗,有人則盯著趙宣的背影,揣測著這場風波的余震。

趙宣最后一個走出金鑾殿。他抬頭望向檐角的銅鶴,那鶴喙正對著西天的日頭,陽光穿過鶴翅的鏤空,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深秋的風卷著寒意掠過,掀動他的朝服下擺,那布料上還殘留著廣通渠的泥痕——那是他揮刀時濺上的,此刻卻像無數雙眼睛,無聲地注視著他。

此刻再看那輪高懸的日頭,只覺得那光芒亮得刺眼,卻毫無溫度,仿佛連天地都在冷眼旁觀這場未完的博弈。

遠處的宮墻在風中沉默,朱紅的宮門上,銅環碰撞的輕響順著風傳來,像一聲悠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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