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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長安

黎明前最冷的時刻,韓三郎和阿泉像兩尊從泥潭里撈出來的石像,僵硬地伏在馬背上,任由那匹僅存的、被韓三郎胡亂起了個名字叫“瘸腿”的老馬,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梅關那場山洪,卷走了陳伯,卷走了“烏云”,也卷走了他們身上最后一點活氣。

寒氣順著濕透的粗布衣褲往骨頭縫里鉆,激得人牙齒格格打戰。阿泉縮在韓三郎背后,整張臉埋在他汗臭和泥腥混合的脊背上,肩膀時不時地抽動一下。從陳伯被洪水吞沒那一刻起,他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喉嚨里偶爾滾出幾聲壓抑的、受傷幼獸般的嗚咽。

韓三郎挺著脊梁,麻木地握著韁繩。背上那個油布包裹——僅存的一包荔枝——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尖都在抽搐。陳伯那只枯瘦的、死死抓著鞍韉帶子、最終消失在泥浪里的手,一遍遍在他眼前閃現。他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看到阿泉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更怕看到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山林。

天邊終于撕開一絲灰白。當那座在晨霧中顯出龐大輪廓的城池出現在視野盡頭時,韓三郎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仪嗌某菈θ缤摭埾U伏,城樓高聳,在熹微的晨光里投下巨大的陰影。城門前,早已排起了長龍,推車的、挑擔的、騎驢的、步行的各色人等,像密密麻麻的螞蟻,等待著城門開啟。

潭州!終于到了潭州!

一股劫后余生的酸楚猛地沖上鼻尖,韓三郎眼眶發熱。他狠狠咬了下嘴唇,腥甜的鐵銹味在嘴里彌漫開來,強行壓下了翻涌的情緒。

“阿泉!醒醒!潭州到了!”他啞著嗓子低吼,用力晃了晃身后的少年。

阿泉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望向遠處的城池輪廓,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一點嘶啞的聲音:“…到了?”那聲音里沒有欣喜,只有一種被抽空了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瘸腿”老馬似乎也感受到了希望,發出一聲低低的嘶鳴,四蹄掙扎著加快了速度,盡管每一步都帶著明顯的蹣跚。離城門越來越近,城墻上“潭州”兩個斑駁的黑色大字清晰可見。城門口守衛的兵丁穿著半舊的皮甲,抱著長槍,打著哈欠,不耐煩地吆喝著驅趕擁擠的人群。

韓三郎的心卻沉了下去。時間!他們比原定計劃晚了整整一天!荔枝…他幾乎是顫抖著伸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背后那個油布包裹。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心膽俱裂——那原本應該堅硬冰涼的竹筒壁,此刻竟透著一絲溫軟!隔著油布,一種不祥的、帶著輕微發酵感的甜膩氣息,絲絲縷縷地鉆了出來,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神經。

壞了!荔枝已經開始變質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韓三郎。他猛地一夾馬腹,“瘸腿”吃痛,發出一聲哀鳴,奮力朝著城門方向沖去。

“讓開!都讓開!急報!八百里加急!”韓三郎嘶聲力竭地吼著,那聲音劈了叉,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他高高揚起右手,緊緊攥著那塊烏沉沉的虎頭金牌,冰冷的金屬在晨光中反射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擁擠的人群被這突如其來的瘋馬和吼叫驚得一陣騷亂,紛紛咒罵著避讓。城門口的守衛也被驚動,幾個兵丁立刻挺起長槍,警惕地圍了上來,為首一個絡腮胡小校厲聲喝道:“站?。∈裁慈烁以诔情T撒野?!”

“讓開!”韓三郎根本無暇解釋,馬速不減反增,眼看就要撞上那閃著寒光的槍尖!他猛地將金牌幾乎杵到那小校的鼻尖上,嘶吼道:“奉旨!嶺南鮮荔!延誤者死!給我滾開!”

金牌上猙獰的虎頭和那四個鐵畫銀鉤的“如朕親臨”大字,帶著一股無形的、來自皇權的森然威壓。絡腮胡小校瞳孔驟縮,臉色瞬間煞白,仿佛被滾油燙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幾乎是本能地揮手:“放…放行!快放行!”幾個兵丁慌忙收起長槍,閃開一條通路?!叭惩取瘪W著兩人,如同離弦的箭,帶著一路煙塵和驚魂未定的人群目光,一頭扎進了潭州城門洞那幽深的陰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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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驛站比高州的氣派不少,是個兩進的院子,青磚灰瓦。清晨的驛站里彌漫著柴火、馬糞和隔夜飯菜混合的復雜氣味。驛丞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吏服,正背著手在院子里踱步,嘴里叼著根草莖。看到兩個泥猴般的人騎著匹半死不活的老馬闖進來,他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干什么的?懂不懂規矩?驛站重地…”驛丞呵斥的話剛出口一半,就被韓三郎手中那塊冰冷的金牌硬生生堵了回去??辞迮泼娴乃查g,驛丞臉上的倨傲如同冰雪消融,瞬間換上了一副近乎諂媚的惶恐,腰彎得像只蝦米。

“哎喲!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他一邊告罪,一邊尖著嗓子朝后面喊:“快!快!最好的馬!備水!備吃的!手腳都麻利點!怠慢了大人,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驛站里頓時雞飛狗跳。

韓三郎根本沒心思理會這些。他幾乎是摔下馬背,踉蹌著沖到院子角落的一口水井旁,顧不上冰涼的井水刺骨,飛快地解開背上那個油布包裹,一層層剝開。當竹筒露出來時,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本青翠的竹筒顏色變得黯淡,筒壁上凝結著一層細密的水珠,那是荔枝內部開始腐敗析出的汁液!那股發酵的、帶著微酸的不祥甜味更加濃郁了。

“快!拿冰來!有沒有冰?!”韓三郎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猛地扭頭朝驛丞吼道。

驛丞被他血紅的眼睛嚇了一跳,搓著手,一臉為難:“大…大人…這五月天…潭州哪來的冰?。勘牙锏拇姹?,開春就化干凈了…”

最后一絲希望破滅。韓三郎只覺得眼前發黑,差點一頭栽倒。難道千辛萬苦,死了陳伯,廢了馬匹,最后還是功虧一簣?

“大人…”一個怯怯的、帶著潭州本地口音的婦人聲音在旁邊響起。

韓三郎猛地抬頭。只見驛丞身后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裙,頭發用木簪挽著,面容清秀卻帶著常年勞作的憔悴。她懷里抱著個兩三歲、吮著手指的娃娃,正有些畏懼又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們。

“內子…內子王氏…”驛丞連忙介紹,語氣帶著點尷尬和討好。

王氏沒理會丈夫,只是看著韓三郎手中那個滲著水珠的竹筒,又嗅了嗅空氣中那股味道,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大人…鮮果腐敗,奴家…奴家或許有個土法子,能…能稍緩一二…”

“什么法子?!”韓三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步跨到王氏面前,急切地問。阿泉也掙扎著從馬背上滑下來,跌跌撞撞地湊近,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王氏。

王氏被韓三郎的氣勢嚇得后退了半步,抱緊了懷里的孩子,才低聲說:“井鹽…和…和頭道野蜂蜜…按…按十比一的比例,調成糊…厚厚地涂在果蒂斷口和果皮上…能…能吸走些水汽,壓住腐敗的氣…興許…興許能多頂半日…”

驛丞在一旁聽得直皺眉:“你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別瞎出主意耽誤大人…”

“閉嘴!”韓三郎一聲低吼,嚇得驛丞一哆嗦。他轉向王氏,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些,但那急切和懇求卻無法掩飾:“大嫂!煩請立刻備料!快!我們…我們沒時間了!”

王氏點點頭,不再多言,抱著孩子快步走向后院廚房。很快,她就拿著一個小陶罐和一個小瓷瓶出來了。陶罐里是顆粒粗大的青灰色井鹽,瓷瓶里是半凝固的、色澤深沉的琥珀色蜂蜜。

韓三郎和阿泉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小心翼翼地旋開竹筒頂端的蠟封蓋子。一股更加濃郁的、帶著酒味的甜酸氣撲面而來,熏得人頭暈。竹筒里,那些曾經飽滿圓潤的荔枝,此刻果皮顏色發暗,有些地方甚至透出可疑的褐色斑點,果蒂處滲出的汁液黏糊糊的。

王氏凈了手,用小木勺舀起粗鹽和蜂蜜,在另一個干凈陶碗里細細調勻。那動作沉穩而專注,帶著一種鄉野婦人特有的、與土地打交道的踏實感。調好的糊糊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灰褐色,散發出咸澀與甜膩交織的復雜氣味。

韓三郎用微微顫抖的手指,小心地捻起一顆荔枝。果皮入手的感覺已經失去了最初的緊實彈性,帶著一種令人心慌的綿軟。他屏住呼吸,用指尖蘸取那灰褐色的鹽蜜糊,如同描畫最珍貴的瓷器,一點一點,厚厚地涂抹在果蒂的斷口處,以及果皮上任何看起來顏色異常的地方。冰涼的糊糊接觸到溫熱的果皮,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阿泉也學著樣子,用他那雙布滿劃痕和泥污的手,笨拙卻無比專注地涂抹著。每一顆荔枝,都像是他們最后的希望,涂抹上去的不只是鹽蜜,更是他們僅存的心力和命數。

驛丞在一旁看著,幾次想開口,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轉身去催促馬匹了。

當最后一顆荔枝被小心翼翼地放回竹筒,重新用蠟封好,再裹緊油布時,天光已經大亮。驛站最好的兩匹備用馬也備好了鞍韉,水囊灌滿,干糧包捆在馬鞍后。

韓三郎將那僅存的、寄托著所有希望的竹筒包袱再次緊緊綁在自己背上。那沉甸甸的重量,此刻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也燙得他靈魂都在灼痛。他看了一眼王氏,想說什么,喉嚨卻哽住了,最終只是深深抱拳一揖。

王氏抱著孩子,微微側身避過,低聲道:“大人…一路平安?!?

韓三郎和阿泉翻身上馬,最后看了一眼潭州驛站那青灰色的屋檐。沒有告別,沒有猶豫,兩騎再次如同離弦之箭,沖出了驛站大門,向著北方,向著那座遙不可及的長安城,發起了最后、也是最絕望的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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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潭州,官道變得寬闊平坦了些。但連日的暴雨讓路面泥濘不堪,坑洼處積著渾濁的泥水。兩匹馬雖然比“瘸腿”神駿不少,但馱著人長途奔襲,也早已疲憊不堪,口鼻噴著粗重的白氣,汗水和泥漿在皮毛上結成了硬殼。

阿泉依舊沉默著,只是偶爾會神經質地伸手摸摸自己馬鞍旁掛著的箭袋和腰間的短刀。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而是沉淀下一種冰冷的、帶著恨意的專注,像一頭受傷后蟄伏的狼。陳伯的死,像一把燒紅的刀子,在他心上烙下了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洞。

韓三郎則像一張拉滿的弓,精神高度緊繃。他不停地計算著路程和時間,估算著背上荔枝腐敗的速度。每一次顛簸,每一次馬匹的踉蹌,都讓他心驚肉跳,仿佛能聽到荔枝在竹筒里加速腐敗的微弱聲響。王氏的鹽蜜糊能爭取到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太陽像個巨大的火球,無情地炙烤著大地。汗水流進眼睛,又澀又痛,身上的泥漿被曬干,結成硬塊,隨著馬背的顛簸摩擦著皮膚,又癢又痛。喉嚨干得像要冒煙,每次吞咽都像刀割一樣。水囊里的水早已喝光,路過驛站換馬時,也只能匆匆灌上幾口,根本不解渴。

饑餓感早已被疲憊和焦慮吞噬。干糧包里的雜糧餅硬得像石頭,根本咽不下去。支撐他們的,只剩下一個念頭:向前!再快一點!趕在荔枝徹底爛掉之前,趕到長安!

第三天傍晚,殘陽如血。他們終于趕到了江陵渡口。寬闊的江面在夕陽下泛著金紅色的波光,對岸就是通往關中的坦途。渡口擠滿了等待過江的商旅車馬,人聲鼎沸,空氣中混雜著汗味、牲口味和江水的腥氣。

“渡船!最快的渡船!”韓三郎高舉著金牌,嘶啞的吼聲在嘈雜的渡口顯得有些微弱。他擠開人群,直奔渡口管理的小吏。

那小吏是個油滑的中年人,正翹著二郎腿剔牙,看到金牌也只是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喲,大人啊。急也沒用,瞧見沒?排著隊呢!這最后一班船,滿了!明兒趕早吧您吶!”他指了指江邊一條即將離岸的中型木船,船上果然擠滿了人和貨物。

“混賬!”阿泉猛地拔出了腰間的短刀,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小吏,像要把他生吞活剝,“誤了貴妃娘娘的事,誅你九族!”

小吏被阿泉的兇悍嚇了一跳,但隨即又撇撇嘴:“嚇唬誰呢?老子按規矩辦事!滿了就是滿了!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排隊!”

韓三郎一把按住幾乎要暴起傷人的阿泉。時間!他們沒有時間等到明天!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從懷里摸索出僅剩的幾枚銅錢——那是老周偷偷塞給他的盤纏——又解下自己腰間一塊還算值錢的皮制水囊(驛站換馬時順的),一股腦塞到小吏手里。

“行個方便!我們…我們只有兩個人兩匹馬!”韓三郎的聲音帶著懇求,甚至有一絲卑微。

小吏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東西,又斜眼看了看韓三郎背上那個裹得嚴嚴實實、散發著怪異甜味的包袱,眼珠子轉了轉,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嘖…看你們也是跑腿不容易。等著!”他走到船邊,對著船老大吆喝了幾句,又推搡著讓幾個看起來好欺負的乘客下了船。

“快上快上!就等你們了!”小吏不耐煩地揮手。

韓三郎和阿泉如蒙大赦,牽著馬,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擠上了那艘搖搖晃晃的木船。船老大不滿地嘟囔著,撐篙離岸。木船緩緩駛向江心,夕陽的余暉將江水染得一片血紅。

韓三郎靠在船舷,望著越來越遠的南岸,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了一絲。過了江,離長安就近了…就在這時——

“嗖!”

一支弩箭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從岸邊一片茂密的蘆葦叢中激射而出!目標,赫然是韓三郎背上的荔枝包袱!

“小心!”阿泉的驚呼和身體幾乎同時動作!他如同最警覺的豹子,猛地從馬背上彈起,用盡全身力氣將韓三郎狠狠撞向船艙內側!

“噗嗤!”

沉悶的利器入肉聲響起!

那支淬著幽藍寒光的弩箭,沒有射中包袱,卻深深扎進了阿泉的左肩胛!巨大的沖擊力帶著他踉蹌后退,重重撞在船艙的木板上!

“阿泉!”韓三郎目眥欲裂,嘶吼著撲過去。

阿泉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而下。他死死咬著牙,右手反手抓住肩頭露出的箭桿,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壓抑不住的痛哼。鮮血如同泉涌,瞬間染紅了他半邊粗布衣衫,在夕陽下呈現出一種刺目的暗紅色。

“韓…韓大哥…”阿泉的聲音因為劇痛而扭曲變形,他努力想抬起頭,眼神卻開始渙散,“…快…包袱…別管我…”他猛地將韓三郎推開,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走!一定要…送到…!”

話音未落,又是三支弩箭如同跗骨之蛆,從不同的方向射來!一支釘在韓三郎剛才倚靠的船舷上,木屑紛飛!另外兩支,一支射中了阿泉坐騎的脖頸,那馬發出一聲凄厲的悲鳴,轟然倒地,四蹄抽搐!另一支則射中了船尾掌舵的船老大!船老大慘叫一聲,捂著胸口栽入渾濁的江水中!

渡船瞬間失去了控制,在江心劇烈地打橫搖晃起來!船上乘客驚叫哭嚎,亂成一團!

韓三郎被阿泉推開,重重摔在甲板上。他眼睜睜看著阿泉肩頭插著弩箭,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卻掙扎著拔出腰間的短刀,像一頭瀕死的兇獸,嘶吼著撲向船舷,試圖找出隱藏在蘆葦叢中的敵人!

“啊——!”阿泉的怒吼充滿了絕望和瘋狂。他揮刀劈開一支射向韓三郎的冷箭,自己卻被另一支弩箭射中了右腿!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倒在血泊中,卻仍用刀支撐著身體,擋在韓三郎和包袱的前面。

蘆葦叢中,幾個穿著緊身黑衣、蒙著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手中端著精巧的弩機,眼神冰冷,如同盯上獵物的毒蛇。

“是…是那些黑衣人!官道…截殺我們的…”韓三郎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梅關古道前官道上那場短暫的、充滿惡意的攔截。原來他們一直像陰魂不散的禿鷲,跟到了這里!目標,始終是貴妃的荔枝!

絕望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間淹沒了韓三郎。阿泉重傷,船失控,強敵環伺!背上的荔枝…陳伯用命換來的荔枝…阿泉用血在守護的荔枝…

“把東西交出來!饒你們不死!”一個陰冷的聲音從蘆葦叢中傳來,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阿泉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污的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瘋狂的笑容,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狗東西!想要?從爺爺尸體上踏過去!”他竟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手中的短刀朝著聲音來源狠狠擲了過去!

“找死!”黑衣人顯然被激怒了。弩機再次抬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噗通!噗通!”幾聲重物落水的聲音響起!只見幾個原本在船上驚慌失措的“乘客”,竟如同下餃子般躍入了渾濁的江水中,動作迅捷無比!他們入水后并未沉沒,反而像游魚般靈活地朝著蘆葦叢中那些黑衣人的位置潛去!

變故陡生!蘆葦叢中傳來幾聲短促的驚呼和兵刃交擊的悶響!緊接著,是幾聲凄厲的慘叫!那幾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被驚飛的烏鴉,倉皇地沒入了更深的蘆葦蕩中,消失不見。

渡船在江心打著旋兒。韓三郎完全懵了。他掙扎著爬到船舷邊,只見那幾個“乘客”已經濕淋淋地爬上了岸,其中一人抬起頭,朝著渡船方向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拇指扣住小指,中間三指直立如刀鋒。那人手腕上,赫然系著一條褪了色的、毫不起眼的紅繩!

高力士的人?!韓三郎心頭劇震。

“穩住船!”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韓三郎猛地回頭,只見一個穿著普通驛卒衣服、面容平凡無奇的中年漢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正用力扳著船舵。他的動作沉穩有力,手腕上,也系著一條同樣的紅繩!

“看好包袱!護住他!”那驛卒指著倒在血泊中、氣息奄奄的阿泉,對韓三郎低喝一聲,隨即不再多言,專注地操控著失控的渡船,朝著對岸緩緩靠去。

韓三郎撲到阿泉身邊。少年臉色金紙一般,嘴唇烏青,肩頭和腿上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染紅了甲板。他眼睛半睜著,瞳孔已經有些渙散,嘴里喃喃地重復著:“…送…送到…陳伯…我…”聲音越來越微弱。

“阿泉!撐住!阿泉!”韓三郎撕下自己的衣襟,手忙腳亂地去堵那可怕的傷口,溫熱的鮮血瞬間浸透了他的手掌,黏膩滾燙。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和絕望。背上的荔枝包袱,像一座燃燒的大山,壓得他脊梁欲斷,靈魂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渡船終于歪歪扭扭地靠上了北岸的碼頭。那個紅繩驛卒動作麻利地跳上岸,飛快地系好纜繩,然后回身,和另外兩個同樣濕漉漉的紅繩“乘客”一起,七手八腳地將重傷昏迷的阿泉抬下了船。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追兵隨時會繞過來!”為首的驛卒(就是那個扳舵的)語速極快,臉色凝重,“我們只能幫到這里!帶著東西,快走!用最快的馬!去長安!光化門!會有人接應!”他指著碼頭驛站方向,那里已經有人牽出了兩匹極其神駿、一看就知是千里挑一的黑色大馬。

“那他…”韓三郎指著被他們放在岸邊、氣息微弱的阿泉,心如刀絞。

“放心!我們會盡力!”驛卒斬釘截鐵,“快走!再晚,就都白費了!”他猛地推了韓三郎一把。

韓三郎看著阿泉蒼白如紙的臉,又摸了摸背上那個沉甸甸、散發著腐敗甜香的包袱。陳伯的手,阿泉的血…他猛地一咬牙,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一種近乎殘忍的決絕取代。他不再看阿泉,轉身沖向那兩匹黑馬,解下自己背上那個用無數生命換來的包袱,重新捆扎結實,然后翻身上馬。

“駕——!”嘶啞的吼聲帶著泣血的悲愴。黑色的駿馬如同兩道撕裂暮色的閃電,沿著北岸的官道,向著西北方向,那座在夕陽最后余暉中只剩下模糊輪廓的巍峨帝都,亡命狂奔!馬蹄聲急如驟雨,踏碎了一路煙塵,也踏碎了身后江邊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色與絕望。

長安!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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