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值房里的高拱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參茶，適才的怒氣余波猶在，眼前仍是一陣陣發(fā)黑。連續(xù)多日的高強度操勞，讓年近六十的他實在有些吃不消了。

‘嗨！’高拱忍不住在心中喟嘆，抬手揉了揉肩膀，一陣酸痛襲來，疼得他直皺眉頭。

‘這人啊，不服老真是不行！’

他內(nèi)心再次感慨著，又使勁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檔檔檔”一陣敲門聲響起。

“進來！”高拱放下手，重新端坐。

值房的門被推開，魏學曾穿著一身嶄新的緋色云繡孔雀官袍走了進來。高拱瞥見他學生這一身艷麗的官袍，忍不住打趣道：

“惟貫，你這身孔雀云繡服，怕是也快不夠你穿嘍！”

魏學曾一時沒明白高拱話里的意思，只是趕緊躬身行禮：

“老座主哪里的話，學生資歷尚淺，這孔雀官袍穿著已是惶恐，很是合身！”

“孔雀已經(jīng)不夠了，”高拱意味深長地笑道，“依老夫看啊，該繡上一身錦雞才合身！”

魏學曾一聽此言，心中頓時涌起對高拱的無限感激，趕忙“撲通”一聲跪倒，重重叩下頭去。

魏學曾為何聽到高拱要將自己官袍上的云繡從孔雀改成錦雞，便如此激動？這其中大有講究，絕非僅僅是官袍圖案的變更，而是蘊含著一種直白而重大的象征意義——升遷！

整個大明一朝，官員的官袍有著明確的規(guī)定和制式，便于辨識品級與文武之別。

例如工部員外郎李溢，官居從五品，作為工部各司的次官，協(xié)助郎中處理具體事務。

按明制，從五品官員穿青色官袍，袍上云繡白鷴。

白鷴在傳統(tǒng)中象征閑雅潔凈，寓意官員品行端正、舉止文雅。

而魏學曾所著的，正是緋色云繡孔雀官袍。

這孔雀云繡紋樣，乃是三品以上大員的專屬標識。

高拱所言再上一級的錦雞云繡，則屬于二品文官。

云繡錦雞，形態(tài)優(yōu)美，羽毛絢麗，代表著吉祥、富貴與文明。

二品文官袍服繡以錦雞，不僅彰顯其崇高的官位，更深寓其品德之高尚、才能之卓越。這錦雞一現(xiàn)，便意味著已躋身朝廷最核心的重臣之列，其份量遠非三品的孔雀可比。

高拱此言，無異于親口許諾魏學曾即將擢升二品高位，怎能不讓他感激涕零，伏地叩謝？

“哎！惟貫你這是作甚！”

高拱伸手去扶，可魏學曾還是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座主拔擢之恩，學生沒齒難忘！”

高拱笑了笑，他對自己這位學會還是很滿意的，無論從官聲還是政務上，都得到了高拱的高度認可。

且為人也夠機敏謹慎，高拱很多時候的事，交給魏學曾去辦，都能辦的很不錯。

“惟貫你這是什么話，我高拱也是為國舉才，什么叫‘我的拔擢之恩’這讓外人聽到了，新朝初立，我等就拉幫結(jié)派，還不將我等都打成朋黨？”

“學生失言了！”

魏學曾一聽高拱的話，也是意識到了自己剛剛太過激動，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這要是真被有心之人聽了去，輕則處罰，重則罷黜，且永不錄用！

“我也只是一說，目前的情況也不樂觀，新朝初立，我等還需竭盡全力輔佐幼帝管好這偌大的國家，以免橫生不測。剛剛啟觀急匆匆的過來找我，想必什么事你也大概清楚了吧！”

“來的路上啟觀兄已與我大概說了兩句。”魏學曾點了點頭。

“這事我當時沒怎么在意，你可有留意過馮保那閹豎？”

“瞅了幾眼，當時隨張尚書入殿參拜的時候就覺得不對，但是沒人明說，我也就壓下去了。”

“看來這事不假了！”

高拱點了點頭。

“這事你們怎么看。”

李溢官位較低，平日里也沒處理過什么大事，只是隨波逐流，雖說這事是他捅出來的，但現(xiàn)在即使一位是自己的老師，一位也算的上是自己的師兄弟，可他實在是沒資格發(fā)言。

李溢只得轉(zhuǎn)頭看著魏學曾。

好在魏學曾也沒指望李溢提什么建設(shè)性的意見的，自己思考了片刻道；

“武宗一朝，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劉瑾也是深受皇上寵信，做起事來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氣焰囂張的不行。

同行人等皆不敢開口勸阻，皇上讓他代行祭祖，他卻走了皇上才能走的御道，后來劉瑾伏誅，這件事也成了要他命的最大罪過。

馮保這事，若是也按照《大明律》，馮保的這一僭越之舉，足以將他千刀萬剮，凌遲處死，只是目前新朝初開，馮保又是新帝大伴，若是我等此時上奏折請求新帝處死馮保，想必成功的幾率不會很大！”

“嗯！”

高拱點了點頭。“你繼續(xù)！”

“但若是不上奏折，任由馮保那閹豎胡鬧下去，我等真是白讀了一輩子的圣賢書......”

“圣賢書是拿來看的，讀的，若是拿來辦事，百無一用，惟貫，我早就說過，辦事做人，圣賢那套沒有，若是處處都照著圣賢的要求來，那這天下早完了！”

魏學曾聽著高拱的話，也是受用，趕忙認錯；

“座主所言極是，學生一時愚鈍，忘了座主的教誨。”

“你繼續(xù)說。”

“呃......依學生愚見，若是馮保不除，恐后患無窮！”

“話是不錯，可怎么個除法？這是重點！”

高拱話音剛落，打算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吊著嗓子的尖細聲音響起；

“皇上圣旨到！請內(nèi)閣首輔高拱出門接旨！”

高拱和魏學曾李溢對視了一眼，推門走出了值房，跪在地上磕頭接旨。

“中旨！從即日起，解除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孟沖的一切職務，由馮保接任司禮監(jiān)掌印一切要務，并繼續(xù)兼掌東廠，內(nèi)閣之道！欽此！”

太監(jiān)念完圣旨，遲遲等不來高拱的領(lǐng)旨謝恩，就問了一句；

“高閣老，怎的不接旨？”

高拱聽到這道中旨的時候，心里一驚，按照成憲，皇帝的詔令都應經(jīng)過內(nèi)閣票擬。

“不經(jīng)鳳閣鸞臺，何名為召”這句話，是大臣們耳熟能詳?shù)氖穼崱?

除了內(nèi)閣之外，通政司和六科，對于皇帝的詔令，也都有隨時復奏封駁之權(quán)。這本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欽定的章程，但是經(jīng)歷了幾個皇帝之后，政事日見糜爛，對于皇權(quán)的檢查，并不能認真履行，有時候碰到棘手的事，皇上并不想讓內(nèi)閣掣肘，便直接下達手諭到內(nèi)閣，這種手諭，在習慣上稱之為“中旨”

“這旨意誰下的？”

高拱問。

“自然是皇上了？”

“哼！皇上年歲幾何，怎懂得中旨為何意？這道中旨，怕不是馮保那閹豎自己下的吧！”

傳旨太監(jiān)一聽，就知道高拱又來了驢脾氣，深知惹不起還躲不起的大道理，就打算溜走，高拱也沒攔著，就任由太監(jiān)走出了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