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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來到雙水村

土黃色的山路在解放吉普車窗外顛簸延伸,車輪卷起滾滾煙塵。七月熱浪烤著黃土高原裸露的肌膚,遠方山峁在暑氣中扭曲晃動。車里,田福軍坐在副駕,神態自若。康欣和田曉霞、田潤葉擠在后排。田曉霞看著窗外的溝壑塬梁,眼神充滿新鮮感;田潤葉則緊靠窗邊,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自己的藍布衣角,低垂的眼眸下心事重重。康欣的目光沉靜,穿透塵土,仿佛已鎖定了雙水村深處某個身影。

雙水村東拉河橋頭,那棵遮天蔽日的古槐樹下,等候的人群并不盛大,卻極為鄭重。村支書田福堂(田福軍的親哥)站在最前頭,皺紋深刻的臉上帶著莊稼人特有的樸實笑容和一絲面對弟弟(領導)時不太明顯的局促。他身旁是副支書金俊山。金富貴等幾個生產小隊長和隊里的老人也候在一旁,臉上的笑容憨厚又帶著好奇。

吉普車還未停穩,田福堂便兩步搶上前,一邊笑著一邊熟練地拉開了副駕駛的門:“福軍!你可算來了,娃們都念叨半天了!

“哥!”田福軍笑著下車,用力握了握親哥滿是老繭的大手,隨即側身介紹下車的康欣:“給你帶個稀罕客!軍區部隊下來的康欣同志,來咱們村實地看看,學習學習咱們怎么在這黃土窩窩里刨食!”

“康同志!歡迎!歡迎啊!”田福堂熱情地伸出手,眼神快速而仔細地打量康欣。洗得發白卻異常板正的夏常服,古銅膚色,沉靜如深潭的眼神——完全沒有他想象中京城衙內的浮華跋扈,反倒像一把藏在鞘中的軍刀,沉穩鋒利!他心頭微微一震:“稀客,稀客!咱這窮溝溝,康同志不嫌棄就好!”

“田支書您客氣了,我就是個當兵的,來向老鄉們學習的。”康欣頷首,態度謙和,目光已精準地在人群后方捕捉到了那個身影——穿著洗得發灰的對襟褂子,雙臂肌肉虬結如同古銅樹根,濃眉緊鎖,沉默地佇立在那里,眼神沉靜卻像埋著地火的焦土——孫少安!他身上的那股沉郁堅韌的氣息,比夏日的陽光更為灼人。

田福軍接過話頭,拍了拍親哥肩膀:“好了哥,康同志想看點實在的。走,帶我們看看咱雙水村的‘金土地’,讓康同志了解一下咱莊稼人的本分!”

“好!好!”田福堂連聲應和。

一行人頂著烈日下坡。康欣走在田埂上,目光如炬。他在東拉河畔那片還算規整的水澆地旁蹲下身,捻起一把土細細搓捻,察看墑情:“土是黏了些,得摻些沙肥才能更好透氣。”他抬頭問旁邊一位抽旱煙的老農:“大爺,我看這坡地沒水渠,旱年全靠井?能打幾口深點的不?”

老農吐了口煙圈:“難啊,康同志!打深井要錢要家伙什,隊里哪拿得出?靠老天爺吃飯,干瞪眼!”

康欣默默點頭,又詳細問起種子、產量、牲口分配、工分結算……問題直接、專業,甚至不經意間點出一些如深耕輪作的小竅門。這番做派,讓田福堂和金俊山等人目瞪口呆——這當兵的咋懂這么多門道?連人群邊緣一直沉默的孫少安,都忍不住抬眼,濃眉下深褐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映入了康欣專注的側影——這人……不是花架子?

田曉霞湊近田潤葉,小聲嘀咕:“姐,你看康欣,像個被埋沒的農科員吧?”田潤葉沒有回答,目光卻像粘了膠,越過攢動的人頭,牢牢釘在孫少安身上,那里面的擔憂、思念和一絲難以啟齒的酸澀幾乎要滿溢出來。少安哥那緊鎖的眉頭和沉默,讓她心如刀絞。

一路看去,從水澆地到村里在陡坡上勉強開挖的“梯田”被雨水沖刷得不成樣子,再到貧瘠得如同癩痢頭的光禿峁梁。康欣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這種嚴酷的自然條件,這種原始的耕作方式,簡直是在榨干人的骨血!

最后,隊伍停在了破敗的隊部院里。一間熏得漆黑的窯洞算是“辦公室”。康欣走進去,目光銳利地掃過墻上的破舊標語、褪色的表格,最終落在窯洞角落小土炕上一個破木箱子上——上面攤著幾本厚厚的記錄冊。他快步走過去,拿起最上面一本攤開的本子。那上面的字跡方正有力,記錄著極其詳實的雨量、氣溫、不同地塊作物生長情況對比、墑情變化推測……條分縷析,邏輯清晰,簡直像個微型農情檔案!封皮右下角,鋼筆寫著三個工整的字:孫少安。

“好!”田福軍也看到了,忍不住出聲贊嘆,“好心思!好記性!少安,這些都是你整理的?”

一直緊隨其后的孫少安終于上前一步,聲音低沉平穩:“瞎記著,留個底,田主任過獎了。地里的活,總得多留點心。”

康欣放下本子,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向田福軍和眾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誠懇:

“田副主任,田支書,金支書,各位老鄉。今天的參觀學習,讓我感觸非常深。書上得來終覺淺!我有很多不明白的、想問的。”他目光炯炯地直視田福軍,語氣斬釘截鐵,“能不能讓我單獨和孫少安同志聊一會兒?”他沒等其他人反應,目光直接轉向孫少安,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直接和敬重:“孫隊長對這片土地、對鄉親們的心,都記在這本子里了。我想聽他好好說說,雙水村活的難處,干的法子,還有……鄉親們最盼的是什么。”

田福軍猛地一怔!單獨聊?這要求突然且分量十足!他迅速掃過康欣無比認真的臉,再看向那本記錄著汗水和智慧的本子,立刻意識到這不是客套!康欣是在找尋最一線、最真實的答案!是真正要觸及農村核心癥結的深水炸彈!而這顆炸彈的引信,就是眼前這個堅韌如磐石的孫少安!

“好!康欣同志這想法好!深入群眾就得聽最實在的聲音!”田福軍當機立斷,臉上露出贊許的笑容,隨即轉向孫少安,“少安,好好跟康同志交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咱們村的事,實實在在地給康同志說道說道!”他大手一揮,對田福堂、金俊山等人說:“哥,金支書,走!曉霞,潤葉,咱們去我哥家喝口水去!讓他們兩個年輕人安心說話!”

田福堂雖有疑惑啥事不能當面說?但弟弟發話了,自然配合:“對對對,康同志你們好好聊!”金俊山等人也笑著應和。

田曉霞好奇地看了康欣和孫少安一眼,爽快地應道:“好!走!”田潤葉腳步卻像灌了鉛,在離開的瞬間,她忍不住再次回眸,看向孫少安。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關切和欲語還休的愁緒。孫少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起頭,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隨即,田潤葉咬著嘴唇,低頭快步跟上了離去的隊伍。

片刻功夫,喧囂如潮水般退去。破敗的隊部小院重歸寂靜,只有夏日熱風吹過黃土墻的嗚咽聲。

空蕩的院子里,只剩下兩個身影。

一個挺拔如戈壁胡楊,軍裝洗白難掩鋒銳。

一個沉默如腳下黃土,舊褂襤褸遮不住如山脊梁。

灼熱的陽光肆意潑灑,黃土無聲蒸騰起滾燙的氣浪。孫少安抬起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目光像飽經歲月磨礪的犁鏵,平穩而深沉地落在康欣臉上,聲音不高,卻像從黃土深處透出:

“康同志,你想問啥?地里的事,還是村里的事?”這平靜的問句背后,是他二十年歲月和這片土地熔鑄成的千鈞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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