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光在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中褪去了第一層神圣的金芒。廣場上人群散去，興奮的余韻和凜冽的寒風混在一起。康明娟臉上干涸的淚痕在初升的陽光下泛著微光，手指尖的冰涼尚未完全褪去，唯有心頭那股滾燙的激蕩還在血脈里奔流。

“阿欣，”她拽了下兒子的衣袖，南澳口音里殘留著濃重的鼻音和未曾有過的激昂，“肚子…肚子餓了！”剛剛經歷完心靈的洗滌，最本能的食欲卻毫不客氣地涌了上來。

康欣笑了，護著母親隨著松散的人流移動。“第一頓入京膳，得吃它！”

他沒往王府井那些窗明幾凈的大館子去，反而拉著母親一頭鉆進了前門附近一個窄仄的、煙火氣直沖云霄的老胡同。老舊的青磚墻根下支著幾副褪色的塑料桌椅，一個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大爺正手腳麻利地從咕嘟冒泡的滾油鍋里往外撈炸得金黃的焦圈，旁邊兩口咕嘟著奶白色濃漿的大桶熱氣騰騰——一口散著勾魂的豆腥氣，一口泛著芝麻醬的醇厚焦香。

“來來來！坐下坐下！小伙子，帶著老太太嘗嘗咱老BJ頭一份兒的晨昏顛倒！”大爺中氣十足，熟練地給二人盛碗。“豆汁兒配焦圈，地道的賽神仙！”他特意把“賽神仙”三個字咬得極重，眼睛瞄著康明娟。

康明娟看著眼前這碗灰綠色、飄著豆渣、散發奇異氣息的豆汁兒，眉頭本能地蹙起。她學著周圍街坊的樣子，小心拿起一根炸得酥透的焦圈，咬一口，脆響！油香瞬間溢開，是久違的、最純粹的面食香氣。

“試試，媽，”康欣鼓勵著，自己先端起了豆汁碗，面不改色地啜飲了一口。

康明娟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端起碗，屏住呼吸抿了一口——一股難以言喻的酸餿、夾雜著豆腥和沉淀物的厚重感猛地沖入口腔！她差點當場干嘔出來！臉都皺成了核桃皮！

“哈哈！老太太頭回喝吧？對嘍！就是這個勁兒！”炸焦圈大爺看得直樂，“喝不下去別硬灌！配這口！”他趕緊推過另一碗濃稠的、表面淋滿芝麻醬紅糖汁的“面茶”。

康明娟立刻丟開那碗“生化武器”，抱著面茶碗吸溜了一大口。熱乎、滑膩、芝麻醬的咸香混合著紅糖的甜潤熨帖地落入胃里，瞬間驅散了豆汁的陰影。“好…好喝多了！”她緩過氣，瞪了一眼那碗豆汁兒，心有余悸卻又忍不住笑，“這老京城的味兒…真…真沖！”康欣及時抓拍了她那皺成一團的表情和緊抱面茶碗的模樣，配文：【京城第一煉：豆汁兒勸退實錄！】

接下來的時光，京城化作了舌尖上輪轉的交響曲：

中午：全聚德起源店（和平門店）康欣通過APP預約了無需排隊的時段。琉璃般的烤鴨皮蘸著白糖入口即化，軟嫩的鴨肉卷上荷葉餅、蔥絲、黃瓜條和甜面醬，一口下去豐富的油脂香和清爽感在口腔共舞。母親驚嘆于師傅片鴨的刀工如行云流水，對著那個閃亮的“鴨盅”（片剩的鴨架骨架）反復拍照。“這鴨子，真真亮得似綢緞！”她對著鏡頭感嘆。窗外，長安街的車流無聲穿梭。

下午：景山觀日落登上中軸線制高點，俯瞰紫禁城的金色琉璃海在夕陽下流動燃燒。幾個架著專業攝像機的旅游主播正在激情澎湃地介紹故宮全貌，語速快得驚人。母親靠在萬春亭紅墻邊，看落日熔金，安靜地咽下自帶的溫水。

傍晚：南鑼鼓巷某隱秘京味兒小館招牌掛著一個樸素的“爆肚馮”小木匾。店里人聲鼎沸，煙火繚繞。一盤油亮的爆肚端上桌，牛百葉火候正好，脆嫩爽口，拌著特制的麻醬蘸料、淋上炸得焦脆的辣椒油、再撒一把碧綠的香菜末！一口下去，麻、辣、咸、香、脆交織！母親被辣得不停吸氣，卻筷子不停：“這肚兒！脆得好嚼頭！越嚼越出味！”康欣默默拍下母親吃得紅撲撲的臉頰和油亮的嘴唇。深夜：后海清吧的寧靜收尾坐在水波搖曳的戶外，一杯溫熱的茉莉花茶（給母親），一杯精釀啤酒（給康欣），聽著吉他手低吟淺唱。清冷夜色里，倒映著酒吧燈影的湖面與遠處高樓的霓虹交織。母親捧杯小口啜飲，臉上帶著經歷一天味覺轟炸后的滿足與一絲疲倦的寧靜。

***

第二日：八達嶺的鋼鐵脊梁與凡人的攀登

開往八達嶺的高鐵穿梭在初春尚未褪盡寒意的燕山山脈間。窗外的山體由荒涼的黃褐色逐漸轉為深沉蒼勁的青綠。抵達“八達嶺長城站”，出站口巨大的全息投影正反復播放著長城的影像，猶如一條巨龍盤踞在崇山峻嶺之間。

“喲！這山…爬上去要人命啊！”康明娟仰頭望著近在咫尺的、依著陡峭山勢向上蜿蜒起伏的巨墻，忍不住發出驚嘆。巨大的條石在千年風雨侵蝕下呈現出斑駁的肌理，望不到頭的陡峭臺階在眼前鋪展。

“咱們坐斜行電梯上去一段。”康欣早有準備，拉著母親走向最新設置的電動斜行扶梯（無縫嵌入城墻的巨大鋼結構平臺）。隨著扶梯平穩上升，腳下灰白的長石與磚縫清晰可見，兩側山風呼嘯。母親緊緊抓住冰涼的不銹鋼扶手，看向下方越來越小的車站和遠處如帶的群山，手心微微發汗。

登城口人頭攢動。康欣攙扶著母親，腳步落在堅實而磨損的長城條石上。每走一段，都能在垛口處找到最新款的智能電子導覽屏。手指輕輕觸碰，屏幕上便會彈出清晰圖文或全息影像：

北三樓：屏幕顯示該烽燧的3D重構模型，模擬演示出古代戍卒如何以狼煙傳遞軍情，動態星圖顯示著古代如何利用天體定位設置烽燧體系。北四樓：母親指著一處布滿斑駁彈痕的石壁。康欣點擊那處坐標，屏幕立刻播放抗戰時期此處烽火血戰的動態復原短片，炮火硝煙瞬間在垛口外疊加浮現，震撼人心。母親看得屏息凝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冰涼的石頭。好漢坡（北八樓）前段：坡度陡然增加！臺階像垂直的梯子杵在眼前！康明娟看著那陡峭的“梯道”，再看看自己微腫的腿腳，面露難色。“智能滑車”（新建）：康欣果斷選擇。由高強度透明復合材料打造的車廂穩穩懸在古老城墻上方幾米高的索道上，悄無聲息卻又穩固異常。康明娟系好智能安全帶（帶心率實時監測和緊急按鈕），緊張又新奇地被緩緩拉升。腳下是陡峭的坡道和如蟻的人流，眼前青灰色的巨龍蜿蜒伸向更高更遠的山巔。纜車過彎懸停處，可清楚看見下方深谷對面山體上開鑿出的巨大激光鏤刻字“不到長城非好漢”，在陽光下棱角分明，熠熠生輝。

“真長啊…真險啊…”滑車穿過霧氣時，母親望著窗外，喃喃自語，不知是在嘆服古人的力量，還是感慨自己的攀登。

在北八樓之巔，風獵獵作響。站在最高點，極目遠眺，巨龍在群峰間騰挪跌宕，直到融入天際蒼茫。母親扶著冰冷的垛口，讓風吹亂自己的鬢發，深吸了一口山巔清冽的空氣。康欣站在她身后，沉默如同腳下的長城磚石。他悄悄舉起手機，背景是層巒疊嶂和無盡延伸的城垛，定格了母親憑欄遠眺的渺小身影——她的腰背或許不再挺拔，但站在華夏這道鋼鐵脊梁上，那雙歷經歲月風霜、此刻眺望遠方的眼睛，卻顯得無比開闊而明亮。

“走吧，媽，”康欣的聲音混在風里，“前面還有更長的路。”

“好，走！”康明娟轉過身，腳下有些不穩，卻抓住兒子的胳膊，一步一步，沿著城磚鋪就的歷史長河，向下，也向著下一程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