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 蟻群與孤島
- 楊昭質
- 3216字
- 2025-07-10 01: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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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雯杰視角- 2014年)**
醫院的消毒水味和慘白燈光,像一場褪了色的噩夢,深深烙在腦子里。手腕上沉甸甸的石膏又硬又涼,悶得里面的皮膚發癢,但稍微一動,骨頭深處就傳來沉悶的鈍痛,提醒我昨晚的一切不是夢。頭上的紗布裹得很厚,動一下脖子都僵,縫針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
是媽媽背著我,在深秋寒冷的黑夜里,像逃難一樣,一步一挪地去了醫院。她累得幾乎虛脫,汗水浸透了她的舊毛衣,面對醫生詢問時那躲閃的眼神和低聲下氣的謊言(“從樓梯上摔的……”),還有繳費時她攥著幾張皺巴巴鈔票的手抖得那么厲害……這些都像細小的針,扎在我心上。
那個“壞蛋”的聲音……在醫院時鉆進我腦子里的聲音……指引媽媽方向、提醒她問減免……還有最后那句沉甸甸的“對不起”和奇怪的告別感……是真的嗎?還是我痛糊涂了產生的幻覺?我不敢想,一想就覺得后背發涼。那個穿著藍白衣服的“幽靈”,他好像真的走了,消失得干干凈凈,連同他帶給我的恐懼和怨恨,也隨著那聲“對不起”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個巨大的、空落落的疑問:他到底是誰?為什么害我,又為什么幫我?
天蒙蒙亮的時候,媽媽才抱著裹在舊外套里的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回到了那個冰冷、帶著酒氣和殘暴氣息的家。
門推開一條縫,一股隔夜的、混雜著劣質酒氣和嘔吐物酸餿的味道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往媽媽懷里縮了縮。主屋那邊靜悄悄的,死一般的寂靜,比爸爸的咆哮更讓人害怕。
媽媽的身體繃緊了。她把我輕輕放在隔間那張唯一沒被踢翻的破板凳上,用氣聲說:“崽,坐著別動,莫出聲。”她的眼神里充滿了驚弓之鳥般的警惕和疲憊。
就在這時,隔間角落那個堆滿舊衣服的破紙箱后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小小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是妹妹楊暢。她才五歲,頭發亂糟糟的,小臉臟兮兮的,一雙大眼睛里盛滿了驚惶不安,像只受驚的兔子。她大概躲在紙箱后面一整夜,連哭都不敢大聲哭。
“哥……哥哥?”她看到我頭上厚厚的紗布和手上的石膏,眼睛瞬間瞪得更大了,嘴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暢暢,噓——”媽媽趕緊撲過去,一把捂住妹妹的嘴,把她小小的身體緊緊摟在懷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莫哭!莫吵!爸爸在睡覺!”
楊暢被媽媽捂著嘴,身體還在發抖,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無聲地順著臟兮兮的小臉往下淌。她透過媽媽的指縫,驚恐又擔憂地看著我。那眼神像針一樣刺在我心上。是我……是我寫的那篇作文,引爆了爸爸的怒火,也讓妹妹經歷了這可怕的一夜。她一定也聽到了昨晚所有的打罵和哭喊。
一股強烈的自責和內疚涌上來,壓得我喘不過氣。我低下頭,不敢看妹妹的眼睛。左手被石膏固定著,連想摸摸她的頭都做不到。
隔間里一片狼藉,書本和作文紙的碎片還散落在地上,像被踐踏過的戰場。媽媽摟著妹妹,我們三個像暴風雨后殘存的、瑟瑟發抖的蟻群,擠在這個狹小冰冷的孤島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無聲的旁觀-未來楊雯杰視角)**
他(未來的楊雯杰)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只剩下一縷飄搖的感知。時間亂流撕扯后的劇痛和耗盡所有能量去觸碰、去提醒、去道歉的虛脫感,將他牢牢釘在一種“非存在”的維度。他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無法再觸碰任何實體,甚至無法清晰地“思考”,只能像一片依附在七歲自己影子里的、冰冷的薄霧,被動地感知著2014年發生的一切。
他看到媽媽背著小楊雯杰沖出家門時,自己靈魂深處那微弱的光點曾劇烈地跳動了一下——那是他拼盡全力、燃燒最后一絲能量,將模糊的醫院信息“滴入”幼年自己混亂意識的瞬間。那指引,是他唯一能做的、微乎其微的彌補。
現在,他“看”著隔間里的景象:母親驚魂未定、強作鎮定的臉,妹妹楊暢無聲哭泣的驚恐,還有那個小小的自己——頭上纏著滲血的紗布,手腕打著笨重的石膏,低垂著頭,渾身散發著痛苦、恐懼和濃得化不開的自責。
他的心(如果那團冰冷的感知還能稱之為心)被巨大的悔恨和無力感反復碾過。這就是他試圖改變過去的代價?提前引爆了炸彈,讓傷害更加血腥和直接。他看到了母親眼中那微弱卻真實的勇氣之光——背兒子去醫院,這是記憶中四年級那次挨打后從未有過的!但這道光,此刻被更深的恐懼和生活的重壓籠罩著,脆弱得如同晨曦中的露珠。
他的目光(感知)落在妹妹楊暢身上。小小的暢暢,縮在媽媽懷里,像只受驚的小獸。她甚至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卻承受了同樣的恐懼。未來的記憶中,妹妹從小在這種壓抑暴力的環境中長大,變得異常沉默和敏感。此刻看著她無聲的眼淚,未來的楊雯杰那冰冷的“存在”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一種名為“守護”的沖動想要破繭而出,卻發現自己連一片塵埃都無法拂動。
他“聽”不到聲音,卻能感受到隔間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恐懼。他“看”著幼年的自己低下頭,那小小的肩膀承受著不該承受的重量。他想咆哮,想告訴那個小小的自己: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想告訴母親:帶他們離開!想告訴妹妹:別怕,哥哥在……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一縷被時間放逐的、充滿悔恨的殘魂,一個連“存在”都岌岌可危的旁觀者。他只能看著,感受著這冰冷孤島上,三個瑟瑟發抖的靈魂。他曾經試圖成為燈塔,卻引來了更狂暴的風浪。現在,他連一絲微光都無法再提供。
那沉重的石膏,那滲血的紗布,妹妹無聲的眼淚……這一切,都像冰冷的鎖鏈,將他最后一點感知也拖向絕望的深淵。他只能“存在”于此,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想保護的人,在他一手造成的、提前降臨的煉獄里掙扎。
**(小楊雯杰視角-續)**
主屋那邊終于有了動靜。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含混不清的嘟囔,然后是水龍頭被粗暴擰開的嘩嘩聲。爸爸醒了。
隔間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媽媽摟著妹妹的手臂猛地收緊,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楊暢嚇得把頭死死埋在媽媽懷里,連啜泣都停止了。我也屏住了呼吸,心臟在肋骨下瘋狂地擂動,撞擊著受傷的身體,帶來一陣陣悶痛。手腕上的石膏仿佛有千斤重。
腳步聲沒有走向隔間,而是在主屋和水池間來回。接著是鍋碗瓢盆被粗魯翻動的聲音,還有爸爸不耐煩的、宿醉后沙啞的咳嗽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們,越收越緊。
不知過了多久,主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爸爸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隔間門口。他頭發蓬亂,眼泡浮腫,臉色是醉酒后的蠟黃和憔悴,身上還帶著濃重的酒氣混合著汗味。他扶著門框,目光陰沉地掃視著隔間里的狼藉,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的視線像冰冷的探照燈,掃過我頭上的紗布,定格在我打著石膏的左手上。他的眉頭緊緊鎖著,嘴角向下撇著,那眼神復雜極了——有殘留的暴戾,有宿醉的茫然,似乎還有一絲……極其罕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震動?
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而壓抑的墻。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媽媽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下意識地想把我和妹妹都護在身后,卻徒勞無力。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爸爸的目光在我打著石膏的手上停留了許久。然后,他什么也沒說,猛地轉過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回了主屋,“砰”地一聲重重關上了門。
沒有咆哮,沒有質問,沒有進一步的暴力。只有那一聲沉重的關門聲,在死寂的隔間里回蕩。
這反常的沉默,比任何打罵都更讓人心慌。媽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下來,抱著妹妹無聲地流淚。
我看著那扇緊閉的主屋門,手腕上的石膏冰冷依舊,頭上的傷口悶悶作痛。媽媽抱著妹妹的啜泣聲低低地傳來。那個“壞蛋”的疑問暫時被更深的恐懼取代。
這個“家”,像一座漂浮在冰海上的孤島。暴風雨暫時停歇了,留下滿目瘡痍。爸爸那沉默的一瞥,像一塊巨大的、未知的陰影,沉沉地壓在我們頭頂。未來會怎樣?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媽媽昨晚背著我沖出了黑暗。妹妹的眼淚是為我流的。而我,被困在這具疼痛的身體和這座冰冷的孤島上,左手沉重得抬不起來,連擦掉妹妹臉上淚痕都做不到。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塊洗不干凈的舊布。
后面的話,我只是單純的準備描寫童年,并且讓他變得更好,并且一直寫到他長大,長成很大。我覺得用治愈童年來概括他更好,未來的我的我會以他的視角來見證這一段救贖,會彌補一些他的遺憾,當是對于現在的我來說(7歲)是正常的日常生活,我希望是這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