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的日子，就在這煙火氣與鐵石碰撞的交響中，一日緊似一日地向前滾動。

煉鐵區，趙鐵錘赤著精壯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汗水和煤灰混成道道泥溝。

他緊盯著那座經過馮原指點、剛剛完成改造的“熱風”高爐.......

一個巨大的、用黏土和石塊壘砌的笨拙風道，將爐頂逸散的部分高溫煙氣強行引回，用于預熱鼓入的冷風。

巨大的牛皮橐龠在水車帶動下，發出比以往更沉悶有力的“呼.......哧.......呼.......哧.......”聲，將帶著熱度的風源源不斷送入爐膛。

爐火呈現出一種更加刺目、接近白熾的顏色。鐵礦石在焦炭的猛烈燃燒下迅速熔融。

“開爐.......！”趙鐵錘嘶啞著嗓子，聲如洪鐘。

沉重的爐門被撬開，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刺鼻硫磺味和金屬腥氣的熱浪轟然沖出，瞬間將周圍的空氣烤得扭曲。

比以往更加耀眼、更加粘稠熾熱的橘紅色鐵水，如同一條暴怒的火龍，咆哮著奔涌而出，流入下方早已備好的巨大泥范槽道中。

鐵水流動時發出的聲音不再是那種沉悶的“咕嘟”聲，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熔金般的“嘶嘶”銳鳴。

“成了！成了！”趙鐵錘激動得滿臉橫肉都在抖動，他顧不上灼人的熱浪，湊近泥范，看著那逐漸冷卻、呈現出一種不同于以往熟鐵暗紅、而是隱隱透著青灰色金屬光澤的鑄塊，聲音都在發顫，“馮先生！馮先生！您快看！這……這顏色！這成色！比以前那軟趴趴的鐵強太多了！這……這就是您說的‘鋼’嗎？”

他粗糙的手指想去觸碰那還在散發著驚人熱量的鑄塊，又猛地縮回。

馮原站在稍遠的安全距離，瞇眼看著那青灰色的金屬，感受著那撲面而來的、更純粹更銳利的熱力，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由衷的笑意：“還不是真正的鋼，趙頭領。這叫‘高碳生鐵’，或者說是‘鑄鐵’，硬度和脆性都大大增加了。但這是通往好鋼的必經之路！離咱們造強弩、造耐用的工具，又近了一大步！熱風，功不可沒！”

他用力拍了拍趙鐵錘汗濕的肩膀，“好！干得好！繼續摸索，控制好礦石和焦炭的比例，控制好風量，咱們還能更好！”

趙鐵錘咧開大嘴，露出被煤灰染黑的牙齒，笑得像個孩子，轉身對著那群同樣被高溫烤得渾身通紅、卻滿臉興奮的漢子們吼道：“都聽見沒？馮先生說好！咱們的路子走對了！加把勁！下一爐，給老子燒得更亮！”

與此同時，秘窯小院里，氣氛也達到了一個緊繃的頂點。

李香菱屏住呼吸，手中的沉重木槳以一種奇特的、如同太極推手般的圓融軌跡，在熾白熔融的玻璃液中緩緩攪動、推送。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嘗試了。

汗水浸透了她的鬢發，緊貼在臉頰上，手臂因長時間用力而微微顫抖。

旁邊的婦人們也都大氣不敢出，死死盯著那粘稠的、隨著木槳緩緩流動的橙紅色液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木槳攪動的速度極其緩慢均勻，不再像之前那樣粗暴地掀起氣泡。

熔液在持續的高溫下，內部那些頑固的灰黑色雜質和絮狀物，仿佛被這股持續而溫和的力道一點點剝離、推動，緩緩向上漂浮。

李香菱的眼中只剩下那熔液細微的變化，外界的一切聲音.......爐火的轟鳴、鼓風機的喘息.......都消失了。

終于，她感覺時機到了。

猛地抽出木槳！

“壓.......！”

早已準備好的、浸透冷水的厚重木板瞬間合攏，精準地夾住了那團被攪動得異常均勻純凈的熔融玻璃。

嗤啦.......！

比以往更猛烈的水汽升騰而起。

木板緩緩分開。

一塊東西靜靜躺在那里。

不再是暗綠，不再是渾濁，不再布滿氣泡！它呈現出一種近乎無色的、極其淡雅的淺青。

雖然厚薄還略有差異，邊緣也還帶著些毛糙，但整體平整度遠超之前任何一次！

最關鍵的是，它異常通透！透過它，能清晰地看到后面爐火的跳動、婦人緊張的面容！

短暫的死寂。

“成了……成了！”一個婦人捂住嘴，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我的老天爺！透……透亮了！”另一個婦人激動得直接跳了起來。

李香菱身體晃了一下，幾乎脫力。

她死死盯著那塊還散發著高溫、卻已展現出驚人潛質的玻璃板，巨大的喜悅和如釋重負的疲憊同時沖擊著她。

她抬起頭，尋找馮原的身影，眼中閃爍著淚光，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馮原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緊緊握住她因激動和疲憊而冰涼顫抖的手。他的目光落在那塊淡青色的玻璃上，銳利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個細節，確認著它的純凈度和平整度。

半晌，他抬起頭，迎上李香菱詢問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沙啞：“成了！基礎關，過了！雜質去除和均質化，找到了門道！香菱，好樣的！”

整個小院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歡呼。

幾個月來日夜煎熬的挫敗感，在這一刻被這塊初具雛形的透明物質徹底驅散。

“不過，”馮原的聲音壓過了歡呼，冷靜地指向玻璃板，“平整度還不夠，邊緣太厚太糙，冷卻太快導致應力不均，容易開裂。下一步，”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香菱和眾人，“咱們要琢磨‘退火窯’！讓玻璃慢慢冷卻，消除應力。還有，怎么做出真正光滑平整的‘平板玻璃’，怎么把它打磨得光亮如鏡……路還長！”

李香菱擦掉眼角的淚花，眼神重新變得專注而明亮，用力點頭：“嗯！路還長，但第一步，我們走出來了！”

她看著那塊淡青色的玻璃，仿佛看到了無限可能。

周圍的婦人們也收起了狂喜，眼中重新燃起躍躍欲試的斗志。

成功，讓她們看到了希望，更激發了征服下一個難關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