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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林的承諾

江林退學的決定,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彈,在封閉、沉寂的江家灣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已經無從考證。也許是早起挑水的嬸子聽到了姐弟倆深夜的爭執片段,也許是江月紅腫的眼睛和反常的沉默引起了鄰居的注意,更有可能是江林自己第二天就開始了行動。

他不再捧著書本復習,而是頂著依舊有些蒼白的臉色,開始在自家破敗的小院里,叮叮當當地搗鼓起那個銹跡斑斑、幾乎散架的鐵皮桶和幾把豁了口的耙子、鏟子。

“聽說了嗎?江家那小子,江林,不上學了!”

“啥?!不上了?他爹媽在的時候,不是說成績挺好的嗎?指望著他光宗耀祖呢!”

“唉,還不是被逼的!爹娘都沒了,家里塌了天,欠了一屁股債,還有個奶娃娃妹妹要養……他姐聽說也要退學去打工了?”

“他姐退學?那多可惜!咱們村幾十年才出這么一個金鳳凰!江林不考……這是要把擔子接過來?他才多大啊!”

“接擔子?說得輕巧!靠什么接?靠他家灘涂上那條爛成渣的‘老海狗’?還是靠他那幾把破鏟子去趕海?能糊住自己和小魚的嘴就不錯了!還想供他姐上大學?癡人說夢!”

“我看這小子是瘋了!被爹娘的死刺激傻了!想逞能!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是啊,太沖動了!老話說得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這是自毀前程啊!老支書昨天聽說這事,蹲在門口抽了一宿的旱煙,直嘆氣……”

“可憐是真可憐,可這決定……唉,糊涂啊!”

議論如同無孔不入的海風,迅速刮遍了漁村的每一個角落。村頭的大榕樹下,織補漁網的婆娘們壓低了聲音。

碼頭上,整理纜繩的漢子們搖著頭;就連在海灘上追逐打鬧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氛,玩耍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同情者大多是村里的老人和心軟的嬸子們。

“唉,老江兩口子走得早,留下這三個苦命的娃……江林也是沒辦法啊,他不扛,難道真讓江月那閨女去外面受苦?那么好的大學,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心得多疼啊……”

“就是,才十八歲的娃,就要頂門立戶了……看著他那小身板,我都心疼。趕明兒家里蒸了窩頭,給他和小魚送兩個去。”

“希望老天爺開開眼,給這孩子一條活路吧……”

嘲諷者多是村里一些游手好閑或慣于冷眼旁觀的人,以“二流子”王癩子為首。

“喲呵!江家小子要當‘江老大’啦?不讀書去趕海?就憑他那細胳膊細腿?別一陣風刮海里喂了王八!”王癩子蹲在墻根曬太陽,剔著牙,陰陽怪氣地對旁邊幾個閑漢說。

“就是!還夸口三個月掙出他姐的學費?吹牛不上稅!他以為海里的魚蝦都是他家養的?隨便撈撈就金銀滿倉?笑死個人!”

“我看他就是想偷懶!不想吃讀書的苦!找了個由頭罷了!還裝得跟個孝子賢孫似的!”

“等著瞧吧,用不了仨月,他就得哭爹喊娘,求著他姐去打工!到時候看他的臉往哪擱!”

擔憂者以老支書王德海為代表。

這位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背似乎一夜之間更駝了。他坐在自家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袋,渾濁的眼睛望著江家那低矮破敗的屋脊,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糊涂啊……娃糊涂啊……”他低聲念叨著,“讀書是正路,是出路啊……江月那閨女,是咱們村的指望……江林這孩子……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煙霧繚繞中滿是憂慮。

他理解江林的擔當,卻更痛惜那被輕易放棄的、可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他深知現實的殘酷,一個半大小子,靠趕海?養活自己都難!何況還要還債供姐姐?這承諾,在他看來,無異于癡人說夢。

很快,議論就轉化成了實質性的壓力。就在江林宣布放棄上學的第三天傍晚,兩個身影出現在了江家那扇搖搖欲墜的木板門前。

一個是村里開雜貨鋪的劉老摳,當初江家父母辦喪事,在他那里賒了不少香燭紙錢和一點米面。另一個,則是村里有名的滾刀肉,放點小印子錢(高利貸)的李麻子。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江月!江林!在家嗎?”劉老摳敲了敲門,聲音還算克制,但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江月正在灶臺邊,就著昏暗的光線費力地縫補小魚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褂子。聽到聲音,她手一抖,針尖差點扎進肉里。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該來的,還是來了。

江林剛把那個用藤蔓汁液和黏土勉強糊好的鐵皮桶搬到院子里,聞言眼神一冷。他示意姐姐別動,自己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劉叔,劉叔。”江林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少年人該有的禮貌,但眼神卻沉靜得不像個十八歲的孩子。

“哦,小林啊。”劉老摳干咳一聲,眼神躲閃著往屋里瞟,“那個……你爹娘……唉,節哀。叔今天來,也沒啥大事,就是……就是家里小店,小本經營,這賬……”他搓著手,有些難以啟齒,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李麻子就沒那么客氣了,他三角眼一翻,抱著膀子,斜睨著江林:“小子,聽說你當家了?行啊!有骨氣!那正好,你爹娘走前,在我這拿了三十塊錢應急,說好三個月還,這利錢嘛,按老規矩算。現在……是不是該清一清了?”他的聲音帶著一股子痞氣。

屋里的江月聽得清清楚楚,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緊緊攥著那件破褂子,指節發白。三十塊本金!還有利滾利的利錢!家里現在連買鹽的錢都沒有啊!

江林站在門檻內,身形單薄,卻像一堵墻,擋住了門外兩人探究和逼迫的視線。他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反而異常平靜。

“趙叔,劉叔。”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兩人耳中,“家里的難處,兩位叔伯都清楚。爹娘走了,留下點饑荒(債務),我江林認!一分都不會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劉老摳和李麻子,眼神銳利如刀:“但請兩位叔伯也給我江林一點時間!我爹娘剛走,家里妹妹還小,姐姐還要念書。我現在手頭緊,拿不出錢來。”

“給你時間?給你多少時間?三年?五年?”李麻子嗤笑一聲,語氣更加不善,“你小子別想糊弄老子!聽說你要去趕海發財?哼!別海龍王沒拜著,把自個兒填了海溝!到時候老子找誰要去?找你那哭哭啼啼的姐姐?還是找那奶娃娃妹妹?”

這話極其刺耳惡毒!屋里的江月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江林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但他沒有動怒,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如寒冰般直視著李麻子那張令人厭惡的麻子臉:

“李叔,說話積點口德!我爹娘尸骨未寒!我江林今天把話撂這兒!欠你的錢,三個月!三個月后,本金帶利息,我親自送到你家門口!一分不差!”

“三個月?”李麻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掏了掏耳朵,“小子,你當老子是三歲小孩?三個月?你拿什么還?拿你挖的蛤蜊皮還嗎?哈哈哈!”

旁邊的劉老摳也有些急了:“小林啊,叔知道你難,可叔那小店……”

“劉叔!”江林轉向劉老摳,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斬釘截鐵,“您那兒的賬,我也認!三個月!三個月后,連本帶利,一并還清!若三個月后,我江林拿不出錢來,任憑兩位叔伯處置!我江家這破屋子,屋后那點灘涂地,還有那條破船,你們看上什么,盡管拿走抵債!”

這話擲地有聲,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不僅是對債主的承諾,更是對自己、對姐姐立下的軍令狀的再次重申!

李麻子被江林這眼神和氣勢噎了一下,一時竟忘了嘲諷。劉老摳也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的少年,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心里竟有些打鼓。

這小子……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這眼神,這氣度,不像個毛頭小子,倒像個……經歷過風浪的漢子?

“好!小子!你有種!”李麻子回過神來,惱羞成怒,指著江林的鼻子,“老子就等你三個月!三個月后,要是見不到錢,別怪老子不講情面!

到時候,可就不是拿東西抵債那么簡單了!哼!”他惡狠狠地撂下話,轉身就走。

劉老摳看著李麻子走了,又看看一臉平靜卻眼神堅毅的江林,張了張嘴,最終只重重嘆了口氣:“唉!小林……你……你好自為之吧!”他也搖搖頭,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江林站在門口,看著兩人消失在昏暗的村道盡頭,晚風吹動他額前凌亂的碎發。身后,江月沖了出來,緊緊抓住弟弟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和后怕:

“小林!你……你怎么能答應他們三個月?還……還拿房子灘涂抵債?這……”

江林轉過身,輕輕拍了拍姐姐的手背,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卻異常堅定的笑容:“姐,別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三個月,我說到做到。房子、灘涂、破船……那都是死物。只要人在,希望就在。”他抬頭望向遠處黑沉沉的大海,那里,正是他即將踏上的、充滿未知卻也蘊含唯一生機的戰場。

“明天,我就帶著小魚下灘涂。”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這第一仗,就從趕海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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