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凡塵原來真的會吃貓
- 飛升不如談戀愛
- 芝士甜菜
- 3944字
- 2025-06-21 14:12:27
雙腳(或者說四爪)真正踏上凡間土地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眩暈感襲來。望舒崖頂?shù)那謇洹⑾”《儍舻撵`氣被徹底斬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渾濁、厚重、帶著無數(shù)駁雜氣息的“生氣”。
泥土的腥氣、草木的腐敗味、遠處飄來的炊煙味、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大量活物聚居的、帶著汗味和欲望的復(fù)雜氣息,混合成一股強大的洪流,蠻橫地沖擊著我的嗅覺和感知。
空氣似乎也粘稠了許多,每一次呼吸都比在崖頂費力。這就是凡塵?我下意識地抖了抖全身的毛,試圖甩掉那種無形的粘滯感。
師父給的草葉包袱被我小心地藏在一塊大石頭下的縫隙里,用枯枝爛葉蓋好。只叼出一顆阿絨塞的星靈果,小口小口地啃著。清甜的汁液帶著微弱的靈氣滑入喉嚨,稍稍安撫了初入陌生之地的惶惑。
憑著本能和風(fēng)中飄來的復(fù)雜氣味,我朝著一個方向潛行。樹木漸漸稀疏,被踩踏出來的小路清晰起來。很快,一片低矮的、用土坯和木頭搭建的房屋群落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裊裊的炊煙從屋頂升起,空氣中那股“人味兒”越發(fā)濃郁,還夾雜著一種……極其霸道、極其誘人的肉食香氣!
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在望舒崖,餐風(fēng)飲露是常態(tài),頂多吃點蘊含月華的靈草靈果,何曾聞過如此濃烈醇厚的肉香?口水幾乎不受控制地分泌出來。循著那勾魂攝魄的香味,我小心翼翼地貼著墻根的陰影,溜進了這個人類稱之為“鎮(zhèn)子”的地方。
街道狹窄而骯臟,泥濘的地面上混雜著各種難以辨認的污漬。兩旁的房屋歪歪扭扭,木門大多敞開著,能看到里面晃動的人影,還有各種嘈雜的聲音——高聲的談笑、粗魯?shù)慕辛R、孩童的哭鬧、鐵器敲打的叮當(dāng)聲……匯集成一片混亂的聲浪,沖擊著我敏感的耳膜。各種濃烈的氣味更是混雜在一起,幾乎讓我窒息:汗臭、劣質(zhì)脂粉香、牲畜的臊氣、還有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霸道的肉香!
就是這里!
一個簡陋的棚子支在街角,棚子下擺著一個巨大的、油光發(fā)亮的鐵鍋,鍋下柴火燒得正旺。鍋里咕嘟咕嘟翻滾著濃稠的褐色湯汁,大塊大塊油汪汪、醬紅色的肉在湯汁中沉浮翻滾,散發(fā)出致命的誘惑!一個圍著油膩圍裙、滿臉橫肉的胖子正揮著一柄巨大的鐵勺,粗聲大氣地吆喝著:“剛出鍋的醬肉!香死個人嘞!三文錢一大塊!走過路過莫錯過!”
香味像一只無形的大手,牢牢抓住了我的魂魄。什么謹慎,什么隱藏,全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我的眼睛里只剩下那鍋在火光映照下油光發(fā)亮、顫巍巍的醬肉!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循著本能就竄了過去,輕盈地跳上棚子旁邊一個閑置的矮木墩,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鍋里翻滾的肉塊,喉嚨里發(fā)出渴望至極的“咕嚕”聲,尾巴尖不自覺地高高翹起,愉悅地搖晃著。
“嘿!哪來的野貓!滾開!”胖屠夫正給一個客人切肉,瞥見我這不速之客,尤其是那雙直勾勾盯著他寶貝肉鍋的眼睛,頓時不耐煩地揮了揮油膩的大手,像驅(qū)趕蒼蠅。
肉香鉆心蝕骨。我置若罔聞,反而往前湊了湊,鼻子翕動著,試圖將那勾魂的香氣吸得更深一些。爪子無意識地在木墩上踩了踩,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嘿!你這賊貓,聽不懂人話是吧?”胖屠夫見我不走,還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火氣蹭地上來了。他順手抄起案板上一根用來剔骨的、沾著碎肉和血絲的細鐵釬,作勢就要朝我戳過來,“再不滾,老子把你串了烤著吃!”
冰冷的鐵器寒光一閃!屬于掠食者的兇戾氣息和殺意撲面而來!
我渾身的毛瞬間炸開!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巴尖直沖頭頂!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熄了那點被肉香勾起的貪婪。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我猛地向后一縮,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帶著腥風(fēng)的鐵釬尖端。腳下不穩(wěn),“噗通”一聲從木墩上狼狽地摔了下來,滾了一身泥灰。
“哈哈哈!看這蠢貓摔的!”旁邊等著買肉的幾個閑漢哄笑起來。
“快滾!臟東西!”胖屠夫得意地收回鐵釬,啐了一口。
恐懼和羞惱讓我渾身發(fā)抖。我再不敢看那鍋肉一眼,夾緊尾巴,沿著墻根最陰暗的角落,跌跌撞撞地朝著鎮(zhèn)子外沒命地逃竄。身后那刺耳的哄笑聲和屠夫的叫罵聲,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我的背上。直到徹底聽不見鎮(zhèn)子的喧囂,一頭扎進鎮(zhèn)外荒草叢生的野地里,我才敢停下來,蜷縮在一叢茂密的荊棘后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心口怦怦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灰頭土臉,狼狽不堪。這就是凡塵?這就是師父口中需要歷練的“凡心”所在?迎接我的,不是想象中的新奇有趣,而是冰冷的鐵釬和毫不掩飾的惡意!
就在我驚魂未定,舔舐著身上沾染的泥污和幾處被荊棘刮出的細小血痕時,一陣極輕微、卻帶著某種冰冷韻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踩碎了荒草的寂靜。
不是尋常農(nóng)夫的沉重步伐,也不是野獸的窸窣。這腳步聲……輕盈,穩(wěn)定,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精確的計算,仿佛踩在某種無形的節(jié)拍上。更有一股極其隱晦、卻如同針尖般銳利的“氣”,隨之彌漫開來。那“氣”帶著一種令我不寒而栗的熟悉感——冰冷,干燥,蘊含著某種專門針對“異類”的、充滿惡意的窺探和鎖定!
是獵妖師!師父和阿絨反復(fù)警告過的、專門捕殺我們這些未化形或道行淺薄小妖的獵妖師!
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我猛地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本能地將身體壓得更低,幾乎要嵌進泥土里。琥珀色的瞳孔縮成一條細縫,透過荊棘的縫隙,死死盯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小徑的拐角。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灰布短打,腳下是輕便的草鞋,背上斜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深青色布囊。腰間掛著一串不起眼的、用紅繩系著的銅錢,還有一個扁平的皮囊。打扮像個尋常的游方貨郎。
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掃過荒草叢時,銳利得如同鷹隼!目光所及之處,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幾分。他的視線,似乎有意無意地掠過我藏身的荊棘叢,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冰冷而篤定的弧度。
被發(fā)現(xiàn)了!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腦中炸響!再無任何僥幸!跑!
我后腿的肌肉瞬間爆發(fā)出全部力量,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松開!銀灰色的身影從荊棘叢后激射而出,不是沿著小路,而是朝著最茂密、最崎嶇的野地深處亡命狂奔!鋒利的草葉刮過皮毛,留下細密的刺痛也全然不顧!
“哼,跑得倒快。”身后傳來一聲冰冷的嗤笑,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緊接著,是衣袂破風(fēng)之聲!那獵妖師的速度快得驚人!他并未在地面追趕,而是腳尖在幾塊突出的巖石和低矮的樹杈上一點,身形便如鬼魅般騰躍而起,每一次借力,都精準(zhǔn)地拉近著與我之間的距離!那身法,比我在望舒崖見過的任何鳥獸都要靈動詭異!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網(wǎng),瞬間籠罩下來,比我面對屠夫鐵釬時恐怖百倍!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四肢因為極致的恐懼和透支而開始發(fā)軟。我慌不擇路,只想拼命拉開距離!
就在我沖出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叢,前方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布滿碎石的低洼地時——
“疾!”
一聲短促、冰冷、如同金鐵摩擦般的敕令自身后高空炸響!
一道刺目的黃光,帶著令人魂魄震顫的破空厲嘯,如同毒蛇吐信,瞬間撕裂空氣,精準(zhǔn)無比地射向我的后心!那是一張符箓!黃紙朱砂,上面扭曲的符文在激射中燃燒,散發(fā)出禁錮與毀滅的氣息!
太快了!快到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閃避!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那符箓蘊含的力量,足以瞬間將我這樣道行淺薄的小妖打得魂飛魄散!
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所有的意識。師父……阿絨……望舒崖溫暖的青石……所有的念頭都凝固在這一刻。
就在那燃燒的符箓即將觸及我炸開的背毛的萬分之一剎那——
嗡!
一聲低沉、渾厚、仿佛來自大地最深處的嗡鳴,毫無預(yù)兆地自我心口處爆發(fā)!
緊貼著絨毛的那枚灰撲撲的鵝卵石,驟然變得滾燙!一股難以形容的、蒼茫浩瀚、卻又溫厚如大地般的力量,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被驚醒,猛地從石頭內(nèi)部噴薄而出!
不是光,也不是火焰。那是一種凝實的、近乎實質(zhì)的土黃色氣流!它瞬間膨脹、擴散,在我身體周圍形成一個倒扣的、半透明的、布滿了古老玄奧紋路的——光繭!
砰!!!
燃燒的符箓狠狠撞在光繭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聲沉悶如重錘擂鼓的巨響!那氣勢洶洶、帶著毀滅氣息的符箓,撞上光繭的瞬間,其上的朱砂符文如同冰雪消融般飛速黯淡、崩解!符紙本身更是寸寸碎裂,化作無數(shù)燃燒的黃色光點,被光繭表面流轉(zhuǎn)的土黃色氣流無聲無息地吞噬、湮滅!
巨大的沖擊力透過光繭傳來,將我整個小小的身體震得如同斷線風(fēng)箏般向前拋飛出去,重重摔在碎石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五臟六腑都在翻騰,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
然而,我還活著!
心口處,那枚灰石頭依舊滾燙,緊貼著皮肉,散發(fā)出灼人的熱力。籠罩著我的土黃色光繭在擋下符箓后,光芒急速黯淡下去,如同潮水般縮回石頭內(nèi)部,只留下一個極其微弱的光暈流轉(zhuǎn)了一瞬,便徹底消失。石頭也迅速恢復(fù)了那灰撲撲、溫涼的模樣,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幕只是幻覺。
“什么?!”身后高處的樹杈上,傳來獵妖師一聲難以置信、帶著驚駭?shù)亩檀袤@呼。他那冰冷戲謔的眼神第一次被震驚和濃濃的忌憚取代。他死死盯著我脖子上那枚恢復(fù)平凡的石頭,又驚疑不定地掃視著我狼狽不堪、卻依舊活蹦亂跳(至少還喘著氣)的貓身,臉色變幻不定。
趁他愣神的這一瞬!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痛苦和眩暈!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身體的劇痛,爆發(fā)出最后一絲力氣,朝著低洼地對面那片更加幽深黑暗、亂石嶙峋的野林深處,沒命地竄去!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那獵妖師陰晴不定的目光。
不知狂奔了多久,直到徹底力竭,四肢軟得像面條,肺里火燒火燎,再也邁不動一步,我才一頭栽倒在一處背風(fēng)的、長滿苔蘚的巨石縫隙里。黑暗和濃郁的腐殖土氣息包裹了我。
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粗重如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還有心口那枚灰石頭殘留的、一絲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溫?zé)帷KN著我的皮肉,沉甸甸的,帶著師父沉沉的嘆息和阿絨滾燙的淚水。
我伸出舌頭,一下,又一下,機械地舔舐著前爪上被碎石劃破的傷口。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彌漫開來。琥珀色的貓眼在黑暗中睜得很大,瞳孔深處,殘留著符箓?cè)紵狞S光、獵妖師冰冷的眼神,以及……那瞬間升起、將自己牢牢護住的、土黃色的、堅不可摧的光繭。
凡塵……原來真的會吃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