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與荊棘在我身側(cè)化作模糊的灰綠光影,帶著割面的冷風呼嘯而過。每一次爪尖觸地,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尖銳的劇痛從后腿撕裂的傷口一路燒灼到心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彌漫開濃郁的鐵銹味。
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腳步聲始終不遠不近,混雜著獵妖師粗啞的獰笑,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耳膜:“小東西,看你往哪兒跑!剝了你這身靈骨皮毛,夠老子逍遙半輩子!”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收緊我的心臟,幾乎窒息。我不能停,絕不能停!
前方豁然開朗,刺眼的陽光傾瀉下來,照亮一片稀疏的林地。生的希望像一道微弱卻灼熱的火苗,猛地在我胸腔里炸開!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后腿在布滿碎石的地面上狠狠一蹬,顧不上那傷口崩裂、鮮血噴涌的劇痛,小小的身軀像一道離弦的銀灰色利箭,帶著破空之聲,義無反顧地射向那片象征自由的光明!
自由!就在眼前!
就在這狂喜幾乎淹沒恐懼的剎那——
“砰!”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頭發(fā)顫的巨響。
沒有撞上任何看得見的樹干或巖石,仿佛一頭扎進了一堵看不見、卻堅逾精鋼的墻。巨大的反震力蠻橫地貫透我整個身體,仿佛瞬間被碾碎了,所有的力氣和意識。那堵“墻”表面似乎有微弱的金色漣漪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劇痛尚未完全傳遞到神經(jīng),無邊的黑暗已如冰冷沉重的潮水,洶涌地淹沒了我所有的感官。最后殘留在視野里的,只有一片急速旋轉(zhuǎn)、模糊不清的灰白天穹,隨即徹底沉入虛無的死寂。
……
意識是在一種溫暖而干燥的包裹感中,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重新聚攏的。
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塊骨頭都叫囂著酸疼,尤其是后腿和撞得發(fā)懵的腦袋。但那種無處不在、撕心裂肺的逃亡劇痛,卻奇異地淡去了,被一種溫吞的、藥草混合著奇異冷冽氣息的暖意所替代。
我的眼皮如同被黏住,沉重得難以掀開。最先蘇醒的是嗅覺。
清苦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并不難聞,反而有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像山澗清晨帶著露水的草木。更清晰的是另一種氣息,一種極淡、極冷冽的……松針與初雪的味道?若有似無,卻異常霸道地穿透了藥香,縈繞在鼻端,莫名地讓我混亂驚悸的心跳一點點平復下來。
喉嚨干得冒煙,火燒火燎。我下意識地、極其微弱地哼唧了一聲,更像是一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氣音。
“醒了?”
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清朗溫潤,如山澗溪流滑過圓潤的卵石,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驅(qū)散了最后一絲噩夢帶來的陰霾。
我終于奮力撐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線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溫暖的光暈。我眨了眨眼,努力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俯視著我的臉。
那無疑是一張極為俊美的臉。墨色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松松挽起,幾縷發(fā)絲垂落額前,更襯得膚色有種久居室內(nèi)的、近乎透明的白皙。眉骨清晰,鼻梁挺直,薄唇的線條干凈而柔和。最讓人移不開眼的是那雙眼睛,顏色是極深的墨色,宛如幽潭,此刻正專注地看著我,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狽又警惕的模樣,澄澈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帶著溫和的關(guān)切。
這雙眼睛……我心頭莫名一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閃電般掠過,快得抓不住。
我這才驚覺自己正躺在一個鋪著厚厚軟墊的竹編小籃里,身上還蓋著一小塊觸感極其柔軟的細棉布。環(huán)顧四周,是一間陳設極其簡樸甚至稱得上清寒的木屋。原木的桌椅,泥土地面,唯一的裝飾似乎是窗臺上一個粗陶小瓶,里面隨意插著幾枝不知名的野花,給這陋室增添了一抹亮色。
一個……凡人?而且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莫怕。”那書生見我眼珠滴溜溜轉(zhuǎn),滿是警惕,聲音放得更輕柔了些,帶著安撫的笑意。他伸出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端著一個粗糙的小陶碗,碗里是冒著熱氣的深褐色藥汁,“你撞得不輕,又失血過多,把這藥喝了,會舒服些。”
那藥碗湊近了,濃烈的苦澀氣味瞬間蓋過了他身上那股好聞的松雪冷香,直沖我的鼻腔。屬于靈貓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類,陌生而刺鼻的藥味!
“喵——嗚!”一聲凄厲尖銳、充滿威脅和恐懼的嘶鳴猛地從我喉嚨里爆發(fā)出來!重傷的靈貓爆發(fā)出驚人的力氣,猛地一爪揮出,尖利的爪子狠狠抓向那只端著藥碗的手!同時身體不顧一切地向后縮去,撞得竹籃劇烈搖晃。
“嘶……”
書生倒抽一口冷氣,手猛地一縮。那碗滾燙的藥汁大半潑灑出來,濺在他白皙的手背上,瞬間燙紅了一片。幾滴藥汁也飛濺到我的爪子上,帶來一陣灼痛,但更讓我瞳孔驟縮的是——我剛才那一爪,絕對劃破了對方的手腕!
一點鮮紅的血珠,正沿著他腕部被劃開的淺淺傷口沁出,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異常刺目。
空氣瞬間凝固。
我渾身的毛炸得更開,銀灰色的瞳孔縮成極細的豎線,死死盯著那點殷紅,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威脅性的嗚嚕聲,身體因高度緊張而微微顫抖。我做好了迎接對方暴怒或者反擊的準備。凡人,尤其是被獸類所傷的凡人,絕不會有好臉色!
然而,預想中的斥責甚至粗暴的動作并沒有到來。
那書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看著自己手背上迅速紅腫起來的燙傷和腕上的血痕,臉上掠過一絲無奈,隨即竟輕輕嘆了口氣。
“是我不好,”他的聲音依舊溫和,沒有絲毫怒氣,反而帶著點自責的意味,“嚇著你了。這藥是苦了些。”他竟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手上的傷,目光重新落回炸毛的小貓身上,那眼神里的關(guān)切甚至更深了,“你傷得重,不喝藥,寒氣入骨,會落下病根的。”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簡陋的木架邊,用干凈的水小心沖了沖燙傷和劃傷的手腕。我警惕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著他走回來,并沒有再強行靠近,而是重新拿過一個干凈的小碗,將剩下的小半碗藥汁倒了進去。然后,他做了一件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他拿起旁邊一根干凈的細木枝,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剛剛被劃破、還在微微滲血的手腕傷口上,輕輕蘸了一下。那點鮮紅的血珠染在了木枝頂端。他小心翼翼地將那點染血的木枝尖,探入碗中深褐色的藥汁里,輕輕攪動了幾下。
血絲在藥汁中迅速化開,消失無蹤。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精純的暖意,隨著那血絲融入藥液,悄然彌散開來。那暖意仿佛擁有生命,穿透了濃重的苦澀藥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撫力量,絲絲縷縷地飄向我。
我炸開的毛發(fā),在那奇異暖意的包裹下,竟不由自主地、極其緩慢地軟化下來。豎起的瞳孔微微放大,警惕中混雜了一絲茫然和本能的好奇。那是什么?他的血……為何會散發(fā)出如此溫暖的氣息?比最暖和的春日陽光還要舒服,仿佛能直接滲透進我冰冷疼痛的四肢。
“來,再試試?”書生再次將碗湊近了些,聲音輕柔得像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眼神溫和而堅定,“不苦了。真的。”
這一次,碗中濃烈的藥味似乎真的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那股微弱卻讓人無法抗拒的暖香,絲絲縷縷地誘惑著我干渴燒灼的喉嚨。
強烈的干渴最終壓過了殘余的恐懼。我猶豫著,試探著,小小的腦袋一點點湊近碗邊。粉色的、帶著細小倒刺的舌頭飛快地伸出來,極其謹慎地舔了一下碗沿的藥汁。
苦!依舊苦得我小臉皺成一團,下意識地想縮回去。
但緊接著,一股溫熱的暖流,如同最醇厚的靈泉,順著舌尖流入喉嚨,瞬間驅(qū)散了喉嚨的灼痛,溫柔地熨帖著我冰冷僵硬的臟腑。那暖流所過之處,殘存的寒意和劇痛都仿佛冰雪消融,連帶著后腿撕裂的傷口都傳來一陣酥麻的舒適感!
這感覺……太舒服了!比在靈力最充沛的靈泉邊打盹還要舒服百倍!
饑餓和干渴的本能瞬間占據(jù)了上風。什么警惕,什么恐懼,在如此切實的舒適面前都變得微不足道。我不再猶豫,一頭扎進小碗里,急切地、甚至帶著點貪婪地,小口小口地舔舐起來。苦澀的味道依然存在,但被那奇異的暖意中和,變得完全可以忍受,甚至……有點讓人上癮。
小半碗藥很快見了底。暖意從胃里擴散到全身,沉重的眼皮又開始打架,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舒適感包裹著我。我滿足地打了個小小的嗝,舔了舔沾著藥汁的胡須,在那鋪著軟墊的溫暖小籃里重新蜷縮起來,把自己團成一個毛茸茸的小球。銀灰色的大眼睛半瞇著,最后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安靜注視著我的書生,那清俊的眉眼在搖曳的油燈光暈下顯得異常柔和。
“蘇衍。”他忽然輕聲說,像是在自我介紹,又像是在回應我朦朧的注視,“我叫蘇衍。”
蘇衍……我在沉入溫暖夢鄉(xiāng)前,迷迷糊糊地想著,名字……還挺順耳的。
……
日子像木屋窗外那條潺潺的小溪,在蘇衍無微不至的照料下,緩慢而平靜地流淌著。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份從天而降的“伺候”。蘇衍的照料細致入微,遠超我想象。他每日定時為我清洗、換藥,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那藥膏也是他自己搗制的,墨綠色,帶著清冽的草木氣息,敷在傷口上涼絲絲的,大大緩解了疼痛和麻癢。
只是……這個叫蘇衍的凡人,身體似乎真的不太好。他臉色總是透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身形清瘦,寬大的粗布衣袍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他時常低咳,尤其在清晨和深夜,那壓抑的咳聲從胸腔深處傳來,聽得我都忍不住跟著皺眉。
他煎藥時,我就蜷在離火塘不遠的小籃里,半瞇著眼打量他。火光跳躍,映著他專注的側(cè)臉和微微抿起的唇線。我有時會惡意地想:看吧,弱不禁風的書生,離了這爐火怕是連只耗子都抓不住。我甚至開始挑剔他煎藥的手法,覺得他攪動的動作不夠均勻,或者火候掌握得不夠精準。每當這時,我就用尾巴不耐煩地拍打一下籃子邊緣,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仿佛在無聲地表達著“笨手笨腳”的鄙夷。
蘇衍對此似乎毫無察覺,或者察覺了也不在意。他只是偶爾會抬起眼,對我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那笑容干凈得沒有一絲陰霾,反倒讓我那點小小的刻薄心思顯得有些無地自容。
真正讓我徹底放下戒心,甚至開始“恃寵而驕”的,是屋外第一場真正的寒雨。
白晝天色就陰沉得可怕,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屋頂。到了夜間,狂風終于撕破了寂靜,裹挾著冰冷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簡陋的木屋頂和窗欞上,聲勢駭人。屋內(nèi)的火塘燒得很旺,噼啪作響,努力驅(qū)散著從門縫窗隙鉆進來的寒意。
我蜷在鋪了厚厚軟墊的籃子里,卻依然覺得冷。那寒意仿佛帶著濕氣,從骨頭縫里一絲絲滲進來,讓我后腿愈合中的舊傷隱隱作痛,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凍得發(fā)僵。我把自己縮得更緊,絨毛炸開,還是止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蘇衍坐在離火塘稍遠的桌邊,就著一盞搖曳的油燈,似乎在翻閱一卷破舊的書簡。他穿著單薄的里衣,外面隨意披了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袍子,側(cè)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清瘦單薄。低低的咳嗽聲不時響起,在風雨聲的間隙里顯得格外清晰。
我冷得實在受不了了,喉嚨里發(fā)出細弱又委屈的嗚咽聲。我抬頭看向蘇衍的方向,那雙在黑暗中依舊明亮的貓瞳里,充滿了對溫暖的渴望。
蘇衍似乎聽到了我的嗚咽,放下書簡,起身走了過來。他在小籃邊蹲下,伸出手,帶著暖意的手指輕輕撫過我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的脊背。
“冷?”他輕聲問,帶著了然。
我立刻用腦袋討好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喉嚨里發(fā)出更響亮的、帶著祈求意味的呼嚕聲。
蘇衍低低地笑了,笑聲清淺,很快又被一陣壓抑的咳嗽打斷。他咳了幾聲,才緩過氣,伸手小心地將我從籃子里抱了出來。
我的身體瞬間繃緊了一瞬,但很快又被那透過衣料傳來的、屬于蘇衍的溫熱體溫所征服。那是一種奇異的、帶著松雪冷香的暖意,比火塘的熱更熨帖,更讓我安心。
蘇衍抱著我,走回桌邊坐下。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微微敞開了自己披著的舊袍子,將瑟瑟發(fā)抖的小毛團輕輕塞進了自己溫熱的懷里,貼著他單薄卻溫熱的胸膛,再用袍子仔細地裹好。
轟!
溫暖!無與倫比的溫暖!瞬間包裹了我的全身!那暖意驅(qū)散了每一絲寒意,熨帖著我冰冷的爪子、僵硬的四肢,甚至連后腿的舊傷都舒服得讓我想嘆息。蘇衍的心跳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平穩(wěn)而有力,咚咚,咚咚,像是最讓人安心的鼓點。他身上那股清冽好聞的松雪冷香,此刻也仿佛被體溫烘暖了,溫柔地縈繞著我。
我舒服得整個身體都軟了下來,喉嚨里發(fā)出心滿意足的、震天響的呼嚕聲,像一只小小的、歡快的風箱。我本能地在他懷里拱了拱,找到一個最溫暖舒適的角度,小腦袋緊緊貼著他的心口,然后,徹底不動了。
蘇衍低頭看著懷里瞬間變得無比乖順、甚至堪稱“得寸進尺”的小東西,無奈地搖了搖頭,唇角卻勾起一抹縱容的弧度。他重新拿起那卷書簡,就著昏暗的燈光,另一只手卻下意識地輕輕攏在袍子外面,將那個緊緊貼著他取暖的小生命更嚴密地護住。
屋外,凄風冷雨敲打著木屋,嗚咽的風聲如同鬼哭。屋內(nèi),只有火塘的噼啪聲、書頁偶爾翻動的輕響,以及……那震天響的、充滿幸福感的呼嚕嚕嚕嚕……
從此,這成了我每晚雷打不動的“特權(quán)”。無論蘇衍是看書、沉思,還是閉目養(yǎng)神,我總能找到機會,靈活地鉆進他懷里,把自己團成一個毛茸茸的暖爐,心安理得地霸占著這個“病弱書生”最溫暖的懷抱。蘇衍偶爾會無奈地輕點我的鼻尖,喚一聲“小賴皮”,但從未真正拒絕過我。
日子在這樣慵懶溫暖、帶著藥香和呼嚕聲的節(jié)奏中滑過。我后腿的傷在蘇衍的精心照料下,以驚人的速度愈合著,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粉色的疤痕。我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凡間生活,似乎……也不錯?至少這個叫蘇衍的“藥罐子”,伺候得我很舒坦。
直到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那晚的雨,比我初來那夜還要暴烈。狂風如同巨獸咆哮,瘋狂地撼動著單薄的木門和窗欞,密集的雨點砸在屋頂,發(fā)出擂鼓般的巨響。閃電撕裂墨黑的夜空,慘白的光瞬間照亮屋內(nèi)簡陋的陳設,隨即便是震耳欲聾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頂炸開,震得整個小屋都在瑟瑟發(fā)抖。
我照例蜷在蘇衍溫熱的懷里,被雷聲驚得耳朵一抖,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庇護的安心。我甚至不滿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蘇衍的衣襟,示意他把自己裹得更緊些。
蘇衍沒有看書,只是閉目靠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椅上,眉頭微蹙,似乎在忍耐著什么。他的臉色在慘白的電光下顯得格外蒼白,連唇色都淡去了幾分。
就在這時——
“砰!!!”
一聲遠比雷聲更沉悶、更粗暴的巨響,猛地炸開!
不是雷擊!是木門!
那扇本就簡陋的木門,竟被一股蠻橫無比的力量從外面硬生生踹得向內(nèi)爆裂開來!破碎的木屑如同利箭般四射飛濺!冰冷的、裹挾著雨腥味的狂風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倒灌而入,將屋內(nèi)那點可憐的暖意席卷一空,火塘里的火焰被吹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門口,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他渾身濕透,雨水順著破爛的蓑衣和虬結(jié)的肌肉往下淌,在腳下積成一小灘污水。臉上那道從額角劃到下巴的猙獰刀疤,在閃電的映照下如同一條扭曲的蜈蚣,更顯兇戾。他手中緊握著一柄形狀怪異的鐵爪,爪尖寒光閃閃,滴著冰冷的雨水。正是那個陰魂不散的獵妖師!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瞬間就鎖定了蘇衍懷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渾身炸毛、僵在當場的銀灰色小貓!
“哈!終于讓老子找到了!”屠方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充滿了狂喜和殘忍,“小畜生,你以為躲在這種耗子洞里,就能逃出老子的掌心?還有你——”他兇戾的目光轉(zhuǎn)向抱著貓的蘇衍,帶著極度的輕蔑和不耐煩,“病秧子,不想死就滾開!老子只要這貓的皮骨!”
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到頭頂,比屋外的風雨冰冷百倍!巨大的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僵硬地看著那柄滴著雨水的、閃著致命寒光的鐵爪。
完了!蘇衍……這個連咳嗽都怕驚擾我的病弱凡人……他怎么可能擋得住屠方?!
我甚至絕望地想,蘇衍會不會立刻把我丟出去?畢竟,誰會為一個撿來的小畜牲搭上性命?
蘇衍在門被踹開的瞬間已經(jīng)睜開了眼。那雙總是溫和澄澈的墨色眼瞳,此刻在昏暗搖曳的光線下,竟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沒有驚慌,沒有恐懼,甚至連一絲意外都沒有。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如同萬載不化的玄冰。
他沒有看懷中僵硬的我,也沒有看門口兇神惡煞的屠方。他的目光,只是平靜地落在地上那些被踹飛進來的、碎裂的木門殘片上。
“我的門,”他開口了,聲音依舊清朗,卻像浸透了屋外的寒雨,帶著一種奇異的、凍徹骨髓的冷意,清晰地穿透了狂暴的風雨聲,“被你弄壞了。”
“什么狗屁門!”屠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fā)出一聲震耳的嗤笑,仿佛被這“病秧子”不合時宜的關(guān)注點徹底激怒了,耐心耗盡,“老子讓你滾開!”
最后一個“開”字如同炸雷,伴隨著他魁梧身軀的猛然前沖!他根本不再廢話,眼中兇光大盛,手中的鐵爪帶起一道凄厲的破空之聲,撕裂灌入屋內(nèi)的風雨,直取蘇衍懷中我的咽喉!那爪尖的寒芒在電光下驟然放大,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我瞳孔驟縮成針尖,絕望地閉上了眼!我能感覺到凌厲的勁風撲面,甚至能嗅到鐵爪上冰冷的血腥和雨水混合的氣息!
完了!這次真的在劫難逃!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和撕裂感并未傳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
只有屋外肆虐的風雨聲和火塘里火焰掙扎的噼啪聲,尖銳地刺入耳膜。
我猛地睜開眼。
眼前的一幕,讓我的大腦徹底宕機,一片空白。
那只足以撕裂精鋼、帶著死亡氣息的猙獰鐵爪,在距離我咽喉不足三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停住它的,是兩根手指。
蘇衍的手指。
他不知何時抬起了右手。那只手依舊白皙,甚至顯得有些文弱。就是這只手,此刻僅用拇指和食指,隨意地、卻無比精準地捏住了鐵爪最前端、最鋒利的那個爪尖!
如同捏住了一片輕飄飄的落葉。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聲,沒有靈力爆發(fā)的光芒。只有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靜止。
屠方臉上猙獰的狂笑瞬間凍結(jié),扭曲成一種極致的錯愕和難以置信。他全身虬結(jié)的肌肉因全力前沖而繃緊如鐵,額頭青筋暴跳,粗壯的手臂因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著。他死死地瞪著蘇衍那兩根看起來一折就斷的手指,仿佛看到了世間最荒謬絕倫的景象!
他,一個以力量著稱的獵妖師,灌注了十成妖力、足以開碑裂石的一爪,竟然被一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用兩根手指……捏住了?
這怎么可能?!
屠方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眼瞬間赤紅!他不信邪!全身的妖力如同沸騰的巖漿,瘋狂地涌向手臂,試圖將那鐵爪狠狠地推進去,或者至少掙脫那兩根手指的鉗制!
“給老子——破!!”
他嘶吼著,脖子上血管暴凸,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猛地回奪!
就在他力量爆發(fā)到頂點的瞬間——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脆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
在我瞪大到極限的銀灰色瞳孔中,在屠方因驚駭而扭曲的刀疤臉上,在搖曳昏暗的火光映照下——
那柄以百煉精鋼混雜了妖骨打造、堅不可摧、不知撕碎過多少生靈的獵妖鐵爪,那最尖端、被蘇衍兩指捏住的部分,如同被無形的萬鈞巨力碾過,無聲無息地……碎裂了!
不是彎曲,不是折斷,而是徹底的粉碎!化作一小撮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碎屑,簌簌落下,掉在冰冷潮濕的泥土地上。
時間,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鐵屑落地的微響,和屋外更顯狂暴的風雨聲。
屠方保持著全力回奪的姿勢,僵在原地,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死死盯著自己武器前端那平滑的、仿佛被神兵利器瞬間削斷的缺口,又猛地抬頭看向蘇衍。他臉上的兇戾、狂妄、殘忍,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去,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面對無法理解之物的巨大恐懼和茫然。他握著只剩半截鐵爪的柄,手臂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蘇衍緩緩收回了手,姿態(tài)依舊從容,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在衣袖上的塵埃。他垂眸,目光終于落在了懷中徹底石化、連呼吸都忘記了的銀灰色小貓身上。那眼神,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溫和,甚至還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只是深處,多了一抹我無法理解的、難以言喻的……復雜?
屋外,一道刺目的慘白電光驟然撕裂夜空,瞬間照亮了他清俊卻蒼白的臉,也照亮了他此刻微微翕動的薄唇。
他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輕得如同嘆息般的聲音,低語道:
“噓,別怕。”
“歷劫期間……”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門口呆若木雞、如同見了鬼般的屠方,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屠方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猛地打了個寒顫。
“……不宜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