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沉看完關于道人的一些記載，又轉過頭去翻看原人的記載。

如此一路看下去，直看了一日一夜，鹿沉長嘆一聲，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忽然發現，在這個武道發展到極限的時代，練武竟已失去了意義。

不死的祝福臨身，武道又成為九神的賜予，信奉這點的原人只需享用生命即可，難以對武道保持向往和信心。

同樣，他們也不建設，不生產，不做任何創造，也不繁衍生息。與其說他們供奉著九神，不如說九神庇護他們，而道人服務他們。

鹿沉見到一個觸目驚心的記述，世上年輕的原人，已經一千三百二十一歲，與父母、祖輩、曾祖、高祖共同生活。

因為沒有死亡的恐懼，人也不會年邁，便自然而然地喪失了繁衍的沖動，人類文明已經一千多年沒有增加新生兒了。

當九神降臨之后，原人大體可以分為兩種，體會“死亡”這個概念的原人，和體會過“死亡”這個概念的原人。

“死亡”不是單指死亡，還有老邁、病痛兩項在內，總之這一切被九神杜絕。

在這之前的人類，深深體會到這一點的不易，他們和此前的英雄豪杰相比，并無任何優勢，純粹是天降神靈，因而跟著起飛。

他們體會過以人類的局限過活的日子，于是分外珍惜后來的不老不死之生命。

在這之后的原人，則是打從出生起就被賜福不老不死的人類。

對他們而言，九神的至高無上，固然是毋庸置疑，自己的生命不老不死，卻未必因為來自神靈而同樣至高無上。

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體會過沒有不老不死的日子，對他們而言，那僅僅是前人的感慨、古書的記載，死亡甚至成了一種神秘的象征。

“死亡是需要神靈親自對抗的東西，是莫大的邪惡，也是平和的彼岸。”

這是許多后時代原人的想法。

沒有受到過死亡的威脅，他們也絕不珍惜身上天然自帶的神靈祝福。

鹿沉一開始很難理解，后來看到了記載，便能夠明白。

記載中，后時代原人往往在嬰兒時期，就經常拿物品戳自己的身體，無論戳出什么傷勢，都沒有任何感覺。

可想而知，傷害自己沒有感覺，傷害別人也沒有感覺，除了違逆神，不管做任何事情都不算錯誤，因為你絕不會損傷到任何人的利益。

偏偏人就是這樣的賤，這是駐世想象中天堂一般的日子，卻讓一群原人產生了厭倦。

久而久之，在這種群體中，甚至有崇拜死亡的秘密信仰，即使九神之中并無一者對應死亡，也堅信有第十尊真神。

如果說原人有什么手段去死，便只有道人一途。他們放棄自己的思想、記憶和身軀，塑造出另一個全新的存在。

萌發了這種思想的原人，被用了一個古代的稱呼，稱之為“原人五衰”。

在古代的記載，天人五衰是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汗流、身體臭穢、不樂本座。

在當代的記載，根本就在于“不樂本座”而已。

后時代的原人對這個神國的一切享樂都厭倦了。

活著沒有意義，于是狂熱地追尋死亡。這就是許多后時代原人的情況。

前時代原人反而沒有這種情況，因為他們經歷過死亡的威脅，對生命充滿了執念。哪怕后來厭倦了享樂，也要活著。

后時代原人沒有這種想法，因為他們對生命也從來沒有眷戀，他們從出生就得到了一切，得到了一切的人才可以放棄一切。

戊土一愿意繁衍戊土二，在于他恐懼自己的死亡，自己的逝去，想要將自己的一切傳遞下去，即使那時自己已不再存在。

戊土二的來源，則是一位產生了原人五衰的原人，是戊土一通過根本念系統在網上聯絡到的。

他加入了“原人五衰”的秘密組織，等到戊土一這類道人下單，便將自己的身軀毀滅，然后將還在不斷恢復的大腦部分通過快遞送來戊土星。

戊土一在那些大腦的增值部分中，植入特殊的天常靈均法則，抹殺其中的曾經自我，之后再改造成金屬結構。

其實，以九神的威能，想要徹查和杜絕這件事情，也很簡單。

不過九神在這方面，也陷入了遲疑。

鹿沉有九成九把握肯定，所謂的九神一概是才有本無玄造化，他們是至高無上的神靈，卻是由人類塑造。

太陽神雖然橫掃人類社會，卻始終對人類保持友好。

否則也不會耗費巨大功夫，給每個人類賜予不老不死的祝福。

問題在于，原人是人類，道人未必不是。人類想要長生就給他們長生，人類想要自毀，縱使神靈也只能任由他們自毀。

總之，以原人目前的狀況，在武道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成就。

而就鹿沉從書上得知，世上大部分人的武道修行，遠遠不如當年的駐世。事實是，練武又苦又累，所得的東西無非是自保。

可世上已經沒有了能威脅他們的存在，他們何須自保？

道人則更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所建樹，他們喪失了對武道的感知，只是在軀體上植入了各種各樣的天常靈均。

事到如今，鹿沉才知道道人為何那么懼怕原人，因為兩者隱隱有一種對立的位置。道人可以被毀滅，而原人不能夠。

雖說道人的平均武力，遠遠大于原人，甚至大于此前的真住我大宗師。但原人不死的性質，時刻壓制且威脅著道人。

既然如此，道人便自發地去服務于原人，也維護起神國的運轉，以換得原人對他們的認可。

這些事情，九神從來漠視旁觀，也就任由他們進行下去。

每一尊道人，都來自于一位五衰的原人。但他們的記憶，自我，能力并不關聯，僅僅是性格發自于同一個種子而已。

相比起原人，道人熱愛工作，充滿耐心，好奇于世界的一花一草。

其實他們除了會死，任何情況都比原人優越，壽命也有數百年之久。

在這種情況下，如戊土一這樣的，便可以向神國申請駐扎在某個星球，從事著自己喜愛的工作。

有道人到來，他就邀請道人觀賞自己的成績。

有原人前來，他就恭恭敬敬，以免惹來攻擊。

鹿沉不免產生一種錯覺，原人根本已經不是人了，這些新生的道人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