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沉注意到了關(guān)鍵處,“等等,雀道人是否經(jīng)常來暖香閣?”
“他不是本地人,只是因一些事情,每隔一段時日便暫住羅山新川,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大約有十來次,歷經(jīng)十多年。”
秦簡容不假思索道:“在夭桃鬼迷心竅之前,他已許久沒來。我說的這最后一次來,距離上次已經(jīng)時過境遷,中間隔了好幾年。”
鹿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現(xiàn)在明白,為何許冬枝會懷疑雀道人了。
“若我沒猜錯,這最后一次見面,應當是八年前?”
秦簡容愕然之下,掐指算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道:“你說的沒錯,正是八年前。你怎么會知道?”
鹿沉默然無言,八年前,那正是大榮饑荒的時候。
雀道人每隔一段時日,就要來見夭桃,偏偏又不是喜愛。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雀道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來羅山不可。
他來的次數(shù)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十幾次,連綿達十數(shù)年之久。
可以想見,若真有什么令雀道人去做的事情,一定是一樁世所罕見的大工程。
他有的是時間上的巧合,是地理上的巧合,亦是《堪輿九論》上的巧合,現(xiàn)如今連行動模式亦不謀而合。
如此多個巧合湊在一起,已經(jīng)很難稱之為巧合了。鹿沉忽然發(fā)現(xiàn),雀道人的一切異狀,都在證明著大榮縣饑荒,定是幕后人為之禍。
“這是細枝末節(jié),請四媽媽告知接下來的事情。”
鹿沉側(cè)頭看向雀道人的墳墓,“他怎么又死了?”
“雀道人又來找夭桃,卻沒見到人。我看他雖是個苦兮兮樣子,卻也不愁吃穿,于是心生一計,偷龍轉(zhuǎn)鳳。”
“你騙了他?”
“是的,我騙了他。夭桃的孩子本不是他的,夭桃的苦楚也不是因他,夭桃心中當然也不愛他。可我偏說,夭桃為他誕下孩子,愛極了他,也長等著他。”
秦簡容忽然笑了,以一種自嘲的笑容說道:
“我想讓他知道,夭桃現(xiàn)如今的結(jié)局,正是因他導致。是以他有責任去料理后事,去找尋并照顧夭桃的孩子——因那本就是他的孩子。”
“這……”鹿沉從這個笑容里,瞥見一些陌生。
他這才反應過來,秦簡容的話對夭桃適用,也對她自己適用。她們都是娼妓,再好也是娼妓,可以對自己人好,卻不一定對男人好。
“我知道這是不對,但夭桃是我的好姐妹,是世上唯一待我好的人,若她生前告訴我她的現(xiàn)狀,我做什么也要救她。”
秦簡容忽然抬頭看上天,眼里露出一些不忿道:“可她就這么死了,死得無聲無息。我怨,也恨,卻不知道該怨誰恨誰,只想要讓誰也不好過。”
鹿沉一時之間,不知怎么回應。
若雀道人真在大榮縣饑荒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鹿沉現(xiàn)如今掘墳鞭尸也不為過,但平心而論,于這事兒上他卻著實無辜得很。
恰恰相反的是,秦簡容則處事不公、自私自利,但憑良心說,她又不為自己,而且的確為孤苦無依的孩子著想,讓人無法站在道德上譴責。
他無話可說,只好又問:“后來呢?”
“后來,他找到了那孩子,沒懷疑是否自己親生,好生收養(yǎng)了。我一開始不放心,親去看了幾次,都是其樂融融模樣。”
鹿沉看了看旁邊的墓碑,苦笑道:“他被你騙得當了便宜父親,為人倒也不差,難怪死后被你一起埋葬。”
“我是欠了他的,也知道理虧。其實,他不愛夭桃,夭桃也不愛她,我只希望他到了陰曹地府,也護著夭桃。”
秦簡容搖頭:“自此之后,我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給夭桃立下了衣冠冢,不想不問。但過了幾個月后,那孩子又來找我,說他爹死了。”
“……死了?”
“我聽說那孩子說,他是被殺的。”
“被人殺的……”
鹿沉正等待著此后更多信息,沒成想竟是如此結(jié)果,一切懷疑又是戛然而止。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堪輿九論》,猜測道:“莫非是一截神鋒派人收回?”
的確,怎么想都是這種可能。《堪輿九論》多年之后,重回一截神鋒,再為許冬枝所竊得,這不可能無緣無故。
“許丫頭說過,并非如此。因她師傅便是山上前來回收這部書的人。”
秦簡容的開口,卻像是很喜歡堵死鹿沉。
“她問過師傅,書是師傅帶回去的,人卻不是師傅所殺。據(jù)說她師傅剛剛到了羅山,收下她這名弟子,就被人送上了這本書。”
……兔死狗烹。
這是鹿沉的第一反應,雀道人愁苦郁卒,找娼妓訴苦,被夭桃嫌棄,被秦簡容騙,還被人殺了。
他不聰明,不狡猾,他想也不想,認為夭桃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甚至還有點單純。
這樣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大手一揮,拿十數(shù)萬人的性命身家做消遣的風格,反而更像是一個馬前卒,為人做事,任勞任怨。
他的背后,很可能還有一個身影。
如此看來,一切都說得通了,雀道人十多年來十幾次到羅山,都是為了勘察大榮縣,為未來的某件事情,做某些準備工作。
他定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接下來會有什么結(jié)果。
如此一來,他勢必心理壓力巨大,這才屢次來到暖香閣尋求發(fā)泄。這種發(fā)泄不只是肉體上的,也定然與精神層面息息相關(guān)。
夭桃得到他的青睞,也被他當做了訴苦的對象。
他不知道的是,她發(fā)現(xiàn)他根本無有半點喜愛,并承受他內(nèi)心深處的負能量,因此極為討厭他,厭惡他。
他更不知道的是,她的好姐妹、好閨蜜,一個不懂武功的人,將自己騙得團團轉(zhuǎn),令自己淪為了接盤俠。
根本上而言,夭桃也好,秦簡容也罷,與這件事情毫無干系。
干系之處在于,秦簡容偶然見過雀道人手中的《堪輿九論》,而雀道人找上夭桃的時間,又奇異地與大榮縣饑荒相符合。
他或者他們從《堪輿九論》之中知曉“念鑄劫”的手段,在這里耗時費工,終于引發(fā)了這一場讓許多人一輩子記住的大饑荒。
誰也不知道,這場大饑荒到底是怎樣的玄造化,又鑄造出怎樣的“才有本無”。
在這之后,幕后黑手殺死了雀道人,同時懼怕《堪輿九論》引來的一截神鋒來人,于是將這本書又悄無聲息還了回去。
他或是她不知道的是,有個叫許冬枝的女孩,從大榮縣逃出,當時正在暖香閣端茶倒水,日后卻成了一截神鋒的八方御命。
“原來如此,是復仇啊。”
鹿沉將一切梳理得清楚,一拍手掌,笑道:“原來是復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