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再戰宗布(下)
- 天日燭世
- 冊冊吃
- 2373字
- 2025-07-05 01:29:47
靜。
死寂的密林,空氣凝成琥珀,像連時光也流不走。
鹿沉的箭囊,僅余七支箭矢,五指輕輕撩撥箭羽。計數的聲音在心底循環,他的目光在尋找宗布的藏匿處。
樹后,宗布左肩上箭矢被一把拔下。劇痛撕扯神經,他無聲地齜牙,眼里光芒熾盛,好像是痛極,又好像在發笑。
嗖嗖嗖嗖嗖!
密林深處,毫無征兆地射出來五枚石子。
在這一刻,鹿沉忽然沒由來想起了“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這句話。石子來處,就是宗布所在。
鹿沉側身滾地躲避再站起,石子在身邊炸開土坑,弓滿如月。
弦顫不止,嗡鳴未絕,一道撕裂空氣的流光已離弦而出。
卻是中道崩殂的流光。
因為對面也射出一道流光來。
一聲刺穿耳膜的砰聲,半空中兩道光芒撕裂了彼此,火星如血,木摧屑飛,竟落下來兩支箭來。
鹿沉臉色動容,余目掃射四下,發現此前的那支箭被宗布帶走了。
“中箭取箭,甩箭破箭……這一手……是用‘入水興波’,把筋骨皮肉互用比例調和,搭成一張‘手弓’?”
兩支箭落的位置,說是“中道”“半空中”,其實更靠近宗布。
殘箭墜地。
塵土尚未揚起,一道身影從樹后驚掠而起,宗布大手一抓,狠厲決絕。
鹿沉精神緊繃,一有所動,即有所應。抬手便射。
嗖嗖嗖又是三箭。
三箭離弦而去,鹿沉挑了挑眉,他看清了宗布的動作。
宗布身在半空之中,如同擰緊后驟然松開的發條,借著一撈之勢,將兩支殘箭卷入手心,旋即毫不停頓,甩手擲出。
只聽砰砰兩聲。
跟著腰身一擰,第三支致命的箭矢貼著背心呼嘯而過,穿透其后的粗壯樹干,留下一個幽深猙獰的空洞。
動作行云流水,絕無半點停滯。
砰!
宗布雙腳重重踏落地面,震起一圈枯葉。
他緩緩抬首,目光如兩道燃燒的烙鐵,穿透林間昏暗,焊死在鹿沉身上。
左手受傷,只是虛提那柄青銅劍。右手五指卻異常穩定,四支繳獲的箭矢,嵌在五根手指縫的間隙中。
幺指、無名指緩緩松開。嗒,嗒,兩箭落地。
箭羽凋零、箭頭崩裂、箭桿布滿蛛網般的裂痕,與地面接觸,最外面的一層便潰爛下去。
那是兩支最開始的箭,如今經歷兩次撞擊,已難堪大用。
至于拇指與食指、食指與中指,指縫如鐵鑄的凹槽,穩穩鉗住另外兩支箭。這是兩支只撞擊過一次的箭,結構尚存,鋒芒仍在。
“我的東西,終究還是我的。”
兩支箭矢,瞄準了鹿沉。宗布也站直了身子,現在沒有任何樹木擋在他的面前,他直視著鹿沉,說出這番話。
無處可藏。
也無需再藏。
二對二。
“果然只不過是天下第二神射。罷了,也認了。”
鹿沉苦笑著看向手中的弓:“既非自大,也無自謙。說第二,就是實實在在的老二。”
“這么看來,你是要認輸了。”
聽了這話,宗布眉梢一揚,皺紋里吊起好多的得意。
“比箭術的話,認。”
鹿沉重復了一遍這個前提,“比箭術的話。”
宗布還是太過單純,第一時間沒有領會到鹿沉的意思,他幾乎要歡呼雀躍,讓鹿沉將大弓還給自己,卻發現鹿沉已丟掉了弓箭沖上來。
“……還要自取其辱?”
宗布皺起了眉頭,手腕抖甩,兩箭脫手而出。
他沒有選擇鹿沉的要害,箭矢瞄準的位置也是左右兩肩,這樣一來鹿沉既會喪失戰斗力,也會和自己受一樣位置,但多兩倍的傷。
他就是這樣一個既小心眼、又爭強好勝、還很性壓抑的老頭子。
他一生玩過不知道多少次弓箭,他對弓箭的了解,比一個人對自己身體的了解還要深刻。
無奈的是,箭有耗盡之可能,弓有被奪之險。
雖說如不是因此,他也難有機會赤手空拳與野獸搏斗,進而點燃心燈。
但是弱點就是弱點,宗布一直苦惱于此。
直至得鹿沉傳入水興波之后,他突發奇想,人身筋骨皮肉,是否可以當做弓的部分?
既有今日之甩手箭,足可以想見他想法的成功。
五指關節可以作弓弭(弓臂末端搭弦處),指骨像是榫卯一樣,咬合箭羽,于箭離手時提供瞄準的力道。
在這過程中,宗布幾經試驗,研究出一種手法,可以同時利用到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幺指,甚至指腹的老繭皮也能起到作用。
手肘是弓淵(弓臂彎曲處),鏈接小臂、大臂的筋是弦,屈肘蓄力,筋緊如絞而抖如活龍。
手腕是弓弣(握把核心),甩腕時用螺旋法傳導增強勁力。掌筋虎口位置則在發力時波浪式震顫。
大臂和肩閘骨則是弓梢(弓臂動能釋放端),肌肉束在箭離手時突棱賁起,提供最初的推動力。
總之,一手上下,處處成了他眼中的大弓代餐。他癡迷,又歡喜,藏到今日,拿出來總算讓鹿沉吃虧,如今更是志得意滿,哪有不用之理。
宗布甩臂如開滿月,五指扣箭如鉗,腕骨在皮肉下旋擰蓄勢,肘間嘎吱繃緊剎那,肩胛猛振!
箭離指時,掌筋虎口的余顫順著小臂筋絡一路炸向肘骨。
整個過程下來,小臂筋腱突突狂跳,皮下竟繃出木紋般的棱痕。
兩道流光破空,直指鹿沉。
他練成此招,甩手箭威力,幾與以弓發箭無差。鹿沉想要躲開,決計不行,宗布甩手而出,跟著大叫提醒:“看箭!”
“看我的箭!”
鹿沉行至半途,看也不看,避也不避,抬手便是劈砍。
說著是箭,只看他掌如刀,兩刀連斬,宛若剪卻春風,直把風中的流光摧折。地上斷箭落地,沾染兩腳濺起的泥塵。
宗布瞠目結舌,脫口而出:“這根本不是箭!”
“弓是我,拳是我,刀亦是我。”
鹿沉閃身至前,一掌斬來,一刀射出,一箭拍去:“——入水興波·貫虎式。”
宗布橫劍抵擋。
咔嚓——
劍身斷成兩截,斷劍順勢變招反撩,劃著個奇妙詭異的軌跡,避開掌力,直戳鹿沉的心口。
卻在寸許位置停下。
鹿沉化掌為指,凝在宗布喉頭。
風穿林隙,兩人僵立,如同石雕木偶。
宗布的表情也好像僵住了,喉結動了動,嘆出那口憋了許久的氣:“又輸啦。”
像服氣,又像慪氣。
“是輸了,老兄。”
鹿沉收手:“輸的感覺不好受,我想無論什么安慰人的話,由我來說,都會適得其反。”
“你最好一句話不說。”
宗布蹲在地上,斷劍往泥里一插,撿起一截樹枝,橫豎劃拉幾下土,劃著劃著“咔”地斷了。
你也氣我!?
他瞪大眼睛盯斷枝,像是盯著自己的仇人,悶聲悶氣道:“你啊你……哎,都離別了,還是說一句話罷。”
“我去也!”
鹿沉轉身即去。
“喂,喜酒還喝不——”
宗布跳起來嚷到半句,目光一掃,只見得個空林寂寂,天光悠悠。
風穿過他張開的指縫,林子里空蕩蕩的。
只剩那截斷枝歪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