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沐白的靴底碾過一片腐爛的野莓,暗紅色汁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紫。
他的呼吸還沒調(diào)勻,后頸卻先竄起一陣涼意,那陰兵的號角聲明明被甩在身后,此刻卻像纏在骨頭上的絲線,順著脊椎往腦子里鉆。
“停。“唐三突然抬手。
他的指尖抵在鼻尖,喉結(jié)動了動。
眾人跟著剎住腳步,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原本該是村莊輪廓的地方,此刻裹著層半透明的黑霧,像塊浸在臟水里的破布。
歪斜的青瓦頂從霧里探出來,斷墻根下堆著半腐的竹筐,筐里還蜷著幾截發(fā)黑的玉米稈。
風(fēng)掠過黑霧時,能隱約看見霧氣里翻涌著細(xì)小的白點,像被揉碎的骨灰。
小舞的手指死死摳住唐三的袖口,指甲幾乎要嵌進他腕骨:“哥,這霧......“她的聲音發(fā)顫,尾音被風(fēng)卷走半截。
唐三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汗,黏糊糊的,混著他手腕上那道小舞用柔骨鎖勒出來的紅痕。方才在林子里狂奔時,小舞為幫他避開陰兵的飛矛,生生用身體撞開了他。
“是陰煞霧。“林幽然的桃木劍突然嗡鳴,劍身騰起的火苗由橙轉(zhuǎn)青,“用活人怨氣和地脈陰氣煉的,專門屏蔽魂師感知。“他另一只手按在胸口,眉頭皺成川字,“我剛才感應(yīng)到的地下波動......現(xiàn)在更亂了,像有什么東西在啃食巖層。“
夜影“喵“了一聲,爪子扒拉戴沐白的褲腳。
戴沐白彎腰把它撈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黑貓的尾巴尖在發(fā)抖。平時總愛說俏皮話的夜影,此刻耳朵緊緊貼著腦袋:“井。“它用下巴點向左側(cè),“枯井在那邊,味兒最濃。“
唐三摸出阿灰給的羊皮地圖,月光下,圖上用朱砂畫的黃泉村輪廓正泛著微光。
他的拇指在地圖邊緣摩挲兩下,突然頓住:“不對。“藍銀草從他指尖竄出,像根細(xì)蛇般掃過地面,“地圖上的村口該有棵百年銀杏,但這里......“他抬頭看向那棵老槐樹,樹皮剝落處的木茬在霧里泛著青,“是替身陣。
真正的入口在地下。“
戴沐白的瞳孔縮了縮。
他想起三天前在旅館做的那個夢:青磚鋪的村道突然裂開,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洞里飄上來的風(fēng)裹著他娘的聲音,喊他“阿白,回來“。
他下意識摸向胸口的玉片,那是離家時娘塞給他的,此刻正燙得驚人,幾乎要透過布料烙進肉里。
“井里有門道。“唐三的藍銀草已經(jīng)順著夜影指的方向爬過去,在一叢野薔薇后勾出半截青石板。
石板上布滿裂痕,縫隙里塞著褪色的黃符,符紙邊緣焦黑,像被什么東西啃過。
他蹲下身,指尖剛碰到石板,就聽見地底傳來悶響,像是有人在敲鼓,一下,兩下,第三下時,他的太陽穴跟著突突直跳。
“我下去。“小舞突然松開他的手。
她歪頭笑了笑,發(fā)梢沾著的枯葉被風(fēng)卷走,“我的骨頭能縮到兩寸寬,機關(guān)碰不到我。“
唐三的喉結(jié)動了動。
他想起三個月前在星斗大森林,小舞為救他硬接了人面魔蛛的尾刺,當(dāng)時她也是這樣笑著說“我沒事“,結(jié)果在床上躺了七天。
他伸手摸她的發(fā)頂,指尖碰到她耳后新添的小傷疤。那是上回破邪時被厲鬼抓的。“小心結(jié)界。“他說,聲音比平時啞了些,“如果有魂力陷阱......“
“知道啦。“小舞打斷他,手腕輕抖,柔骨鎖“唰“地纏上井邊的老槐樹枝。
她沖他眨眨眼,腳尖點著井壁往下滑,身影很快被黑霧吞沒。
井上的四人立刻圍到井口。
林幽然咬破指尖,在井沿畫了道血符,符紙剛落地就騰起青煙;戴沐白握緊短刃,目光在四周巡梭,他總覺得霧里有影子在晃,可定睛看時又什么都沒有;夜影蹲在唐三腳邊,尾巴尖一下下掃過他的鞋面,像在給他數(shù)心跳。
唐三的藍銀草順著井壁往下延伸,他能通過草葉的震顫感知井下的情況:小舞的柔骨在收縮,井壁的石頭很濕,有青苔;再往下三米,碰到一道魂力屏障,小舞的柔骨鎖被彈回來;五米處有個轉(zhuǎn)彎,地面鋪著青磚,磚縫里嵌著細(xì)鐵絲。是觸發(fā)式陷阱。
突然,藍銀草的震顫亂了。
唐三的眉心猛地一跳,剛要喊小舞,就聽見井下傳來她的聲音:“哥!
石壁上有字!“
聲音里帶著股他熟悉的緊繃。小舞害怕時,尾音會不自覺地往上挑。
他立刻扯動藍銀草,草葉末端傳來小舞的魂力波動:“歸一者,為門鑰。“她一字一頓地念,“石壁后面有屏障,像是......像是用魂獸核心做的能量層。“
“嗡——“
林幽然的桃木劍突然炸出火花。
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西北方的山丘,那里原本只有一片荒草,此刻卻騰起團黑霧,黑霧里隱約能看見人影。“比比東!“他的聲音發(fā)緊,“她提前啟動儀式了!“
唐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月光被黑霧遮住大半,山丘頂?shù)母吲_上,比比東的身影如同一尊黑玉雕像,她的雙手結(jié)著復(fù)雜的印訣,周圍漂浮著二十多具“夢囈者“,正是之前在學(xué)院昏迷的學(xué)生,此刻他們的眼睛泛著死魚般的白,口中念念有詞,聲音疊在一起,像無數(shù)只指甲在刮擦琉璃。
“是魂語共鳴。“戴沐白的短刃“當(dāng)啷“掉在地上。
他想起學(xué)院圖書館那本《禁術(shù)紀(jì)要》里的記載:用活人魂魄做媒介,引動陰陽共鳴,能強行撕開兩界裂隙。
玉片在他胸口燙得幾乎要燒穿衣服,他聽見那些夢囈者的聲音里,混著他娘的嗓音,“阿白,回來,回來......“
“她要借夢囈者的魂力開裂隙。“唐三的殺神領(lǐng)域不受控制地外溢,周圍的霧氣被撕開道口子。
他能看見比比東指尖跳動的黑芒,那是羅剎神的力量,“再拖下去,歸一儀式完成,陰陽法則會被攪亂......“
“哥!“井下傳來小舞的驚呼,“屏障在變?nèi)酰?
像是......像是有人在從外面推!“
唐三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井口。
黑霧里傳來小舞急促的呼吸聲,他甚至能想象她貼著石壁的樣子:膝蓋蜷起,柔骨鎖纏在手腕,額角沁著汗。“歸墟碎片。“他摸出懷里的碎片,那是之前在幽冥海墟撿到的,表面還沾著海妖的血,“阿灰說這東西能破兩界封印。“
林幽然的桃木劍“啪“地斷成兩截。
他盯著唐三手里的碎片,眼神復(fù)雜得像團亂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歸墟是陰陽交匯的......“
“我知道。“唐三打斷他。
他想起阿灰說過的話:歸墟碎片里封著黃泉村最古老的秘密,用它開啟裂隙,進去的人可能再也出不來。
他看向小舞消失的井口,那里飄上來幾縷白霧,沾在他睫毛上,涼絲絲的,像小舞從前偷親他時的溫度。
“走。“他把碎片塞進林幽然手里,“你帶路,戴沐白斷后,夜影......“
“喵。“夜影跳上他肩頭,尾巴尖掃過他耳垂,“我盯著后面的陰兵。“
小舞的頭突然從井口冒出來。
她的發(fā)繩散了,幾縷濕發(fā)黏在臉上,卻笑得像只偷到魚的貓:“屏障開了條縫!
哥,你看——“她轉(zhuǎn)身指向井下,黑霧里透出點幽藍的光,像極了他們在星斗大森林見過的靈泉,“里面有隧道......“
話音未落,地面突然劇烈震動。
戴沐白踉蹌著扶住老槐樹,樹皮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慘白的木茬——那些木茬竟在蠕動,像無數(shù)只蜷縮的手指。
遠處山丘傳來比比東的笑聲,混著夢囈者的念誦,像把生銹的刀在刮他們的耳膜。
“走!“唐三拽住小舞的手腕,率先跳進井里。
幽藍的光在腳下蔓延,他能感覺到歸墟碎片在林幽然手里發(fā)燙,能聽見戴沐白的短刃砍在什么東西上的脆響,能聽見夜影的嘶叫——“陰兵追上來了!“
隧道的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冷得刺骨。
唐三低頭看向小舞,她的眼睛在幽藍里發(fā)亮,像兩顆浸在泉水里的寶石。
他突然想起六歲那年,在圣魂村的破草屋里,小舞舉著烤糊的紅薯說“哥,我保護你“。
現(xiàn)在,他聽見隧道深處傳來水流聲,像極了當(dāng)年他們常去的那口老井。
“哥,你看。“小舞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她指向隧道盡頭,那里有扇門,門后透出來的光,比他們見過的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隧道深處,那扇門的門縫里,伸出一只蒼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