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草堆帶著經年的陳腐味，混著小舞火折子剛引燃的松脂香，鉆進戴沐白鼻腔時，他正無意識地摳著草莖。

唐三摸了摸他發燙的額頭，藍銀草葉尖在掌心蜷成小團，那是魂力耗盡后不受控的余波。

“哥，他燒得厲害。“小舞的手指按在戴沐白手腕上，脈搏跳得像擂鼓，“剛才在祭壇被陰兵的化魂毒擦到，是不是......“

“先別急。“唐三扯下一片衣襟浸了涼水，覆在戴沐白額角，余光瞥見夜影正用爪子扒拉洞壁上的苔蘚，“夜影說這里有活人氣味，說不定附近有村民。

等天亮——“

話音未落，戴沐白突然發出一聲悶哼。

他的睫毛劇烈顫動，像被風吹亂的蝶翅，原本搭在草堆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草屑從指縫簌簌落下。

“慕白？“小舞俯下身，指尖剛碰到他肩膀，就見他瞳孔在火光下急速收縮，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手拽入更深的黑暗。

唐三的后頸泛起涼意。

他見過太多魂力反噬的癥狀，但戴沐白此刻的狀態更像......被某種靈體侵入。

他伸手按住戴沐白的太陽穴，卻觸到一片黏膩的冷汗，“小舞，守住洞口。

夜影，盯著他的魂環。“

夜影的綠眼睛驟然亮起，前爪按在戴沐白心口。

黑貓的胡須微微發抖，“他的魂海在翻涌，像是被人硬扯開了夢境的縫——“

話未說完，戴沐白的身體突然僵直。

他的喉間溢出含混的音節，像是被揉皺的紙團，“歸......一......“尾音拖得很長，帶著不屬于他的沙啞，像有人在他喉嚨里塞了把生銹的鑰匙。

山洞外的烏鴉又叫了。

這次更近，像是就停在洞口的樹枝上，“啞——啞——“的叫聲撞在石壁上，驚得小舞的火折子差點掉地。

火光搖晃間，戴沐白的臉忽明忽暗，額角那道灰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從眉骨爬向鬢角，像條急于鉆回地下的蚯蚓。

“哥！“小舞攥緊了腰間的柔骨鎖，“他的灰痕在動！“

唐三的手指扣住戴沐白的手腕，魂力如細針般探入他的經脈。

這一探讓他瞳孔驟縮，戴沐白的魂力正順著灰痕的紋路往外滲，像被什么看不見的嘴啜飲著。

更詭異的是，那些流失的魂力里混著若有若無的陰煞之氣，和在祭壇時陰兵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是黃泉村的陣法。“林幽然不知何時站到了洞口。

她的指尖夾著張黃符，符紙邊緣泛著青黑，“之前在祭壇撿到的殘符，我連夜用靈界術法復原了。

那些陰兵不是活物，是被'歸一'陣勾來的守墓魂。

戴沐白被他們的槍尖劃傷過，魂魄上沾了陣紋，現在......“

她的話音被戴沐白的一聲驚呼截斷。

戴沐白猛地坐起，額角的涼水浸巾“啪嗒“掉在草堆上。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像剛從深水里掙扎著浮出水面，眼底布滿血絲，“我......我剛才在做夢。“

“夢到什么？“唐三按住他的肩膀，能感覺到他的肌肉在發抖。

戴沐白的喉結動了動，目光卻穿過眾人，落在洞外的夜色里。

他的聲音發顫，像是被凍住的琴弦，“我站在一座村子里。

房子都塌了，墻皮剝落的地方能看見里面的青磚，像被火燒過又澆了水。

天空是紅的，不是晚霞那種紅，是......是血在鍋里熬干的顏色。“

小舞的手悄悄攥住唐三的衣角。

她記得第二卷任務里提到的黃泉村，村民全成了活死人，井底連通陰陽界，難道戴沐白的夢是......

“我聽見有人在說話。“戴沐白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聲音很輕，像風吹過紙人，'歸一......歸一......'我順著聲音走，看見一口井。

井邊站著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她手里拿著朱砂筆，在空氣里畫符。“

他突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唐三，“那是比比東！

她的頭發散著，沒有戴武魂殿的冠冕，可我認得她的眼睛，像兩潭化不開的墨，里面翻涌著我在殺戮之都見過的惡念。“

山洞里的溫度似乎降了幾分。

林幽然的黃符“嘶“地燃了起來，灰燼打著旋兒飄向戴沐白，“繼續說。“

“我想走近看她畫的符，可腳像被釘在地上。“戴沐白的呼吸又急促起來，“這時候有人拉我的手腕，是阿灰！

他穿著我上次見他時的青布衫，袖口還沾著泥點。

他說'別靠近，她已經察覺了'，然后塞給我這個。“

他攤開手掌。

一枚青玉片躺在掌心里，表面刻著“歸墟“二字，紋路里泛著幽藍的光，像深潭底的磷火。

林幽然的瞳孔猛地收縮，她蹲下身，指尖幾乎要碰到玉片，“歸墟碎片......這是陰陽裂隙的封印殘片。

只有真正觸過裂隙的人，魂魄上才會留下印記，才能被碎片認主。

阿灰......他到底是什么人？“

“阿灰說比比東要喚醒'守門人'，打開人間的裂隙。“戴沐白的手指蜷起，玉片陷進掌紋里，“然后空間開始晃，比比東轉頭看我，她的眼睛里沒有眼白，全是紅的。

她說'夢中者不該來此'，抬手就打了道符過來......“他突然打了個寒顫，“那符打在我胸口，我就醒了。“

山洞里安靜得能聽見夜影舔爪子的聲音。

唐三摸出藍銀草葉，輕輕碰了碰玉片，草葉剛觸到玉面就猛地蜷縮，像被燙到了。

他挑眉，“這東西在排斥魂獸氣息。“

“因為它本就不屬于斗羅大陸的魂師體系。“林幽然的聲音很輕，“歸墟是靈界與人間的邊界，我師父說過，那里封印著最古老的陰煞。

如果比比東真的要打開裂隙......“

“所以我們必須去黃泉村。“唐三突然開口。

他的拇指摩挲著腰間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戴沐白的夢不是巧合，比比東的陣法在引我們過去。

她要守門人，我們偏要在她完成儀式前毀掉陣眼。“

“問題是——“夜影的尾巴尖晃了晃，“她已經知道我們要去了。“

洞口突然刮進一陣陰風。

那風里帶著鐵銹味，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

小舞的柔骨鎖“唰“地彈開，纏上洞壁的石筍，“哥，外面有人！“

唐三站起身，藍銀皇藤從袖口竄出，在身前織成半面網。

他屏住呼吸，聽見洞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是人走路的聲音，像是鐵靴尖刮過石頭，“叮、叮、叮“，一下比一下清晰。

“陰兵斥候。“林幽然抽出背后的桃木劍，符紙在劍刃上“噼啪“作響，“比比東怕我們跑太快，派他們來拖延時間。“

戴沐白抹了把臉上的汗，站起身。

他的魂力還沒恢復，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銳利，“拖延？

那我們就跑給她看。“

“夜影，帶路。“唐三將玉片收進二十四橋明月夜，“你說這里有活人氣味，應該離黃泉村不遠。“

黑貓甩了甩尾巴，綠眼睛在黑暗里劃出兩道光，“跟緊了，穿過這片林子，就能看見村口的老槐樹——“

“等等。“小舞突然拽住唐三的袖子。

她的手指指向洞外，月光不知何時被烏云遮住了，遠處的山林里，隱約能看見幾點幽藍的光，像極了墳頭的鬼火，“哥......那些光在動。“

唐三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那些幽藍的光點正以詭異的軌跡移動，時而分散，時而聚攏，像在編織一張大網。

他的殺神領域微微震顫，喉嚨里泛起鐵銹味——這是危險臨近的征兆。

“走。“他扯著小舞的手往洞外跑，“天亮前必須趕到黃泉村。“

戴沐白抄起地上的魂導器短刃，林幽然的桃木劍已經燃起火苗。

夜影當先竄出洞口，尾巴上的毛炸成蒲公英。

他們剛跑出山洞，身后就傳來陰兵的號角聲，“嗚——“的長鳴撕破夜空，驚得林中宿鳥撲棱棱亂飛。

月光重新灑下時，眾人已經沖進了山林。

樹影在他們腳下交錯，像無數只想要抓住腳踝的手。

戴沐白跑在最前面，掌心的玉片發燙，像在指引方向。

他能聽見身后陰兵的鐵蹄聲越來越近，能聽見唐三的藍銀草抽斷樹枝的脆響，能聽見小舞的柔骨鎖纏住樹干借力的輕響——

直到那棵老槐樹出現在視野里。

樹身佝僂著，枝椏上掛著褪色的紅布條，樹皮剝落處露出慘白的木茬，像具被剝了皮的尸體。

樹后隱約能看見半截青瓦屋頂，和戴沐白夢里的村子重疊在一起。

“到了。“林幽然的聲音里帶著幾不可查的顫抖，“黃泉村......到了。“

唐三剎住腳步。

他望著那棵老槐樹，望著樹后若隱若現的斷壁殘垣，喉嚨突然發緊。

夜風卷著腐葉吹過他的臉，他聞到了，和戴沐白夢里一樣的味道，腐朽里混著甜腥，像被埋在地下三年的尸首，終于要重見天日了。

遠處，老槐樹的枝椏間，一雙猩紅的眼睛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