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清少女面容的剎那，張楚墨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那張沾染著血污和灰燼、寫滿驚惶與疲憊的臉——不正是啟靈儀式噩夢中，那個在魔神爪下用盡最后力氣嘶喊“快走！”的陌生少女嗎？！

“你……是……？”張楚墨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噩夢的殘影與現實重疊，帶來一種毛骨悚然的真實感。

少女的警惕瞬間提升到頂點，身體因虛弱而微微晃動，卻強撐著挺直脊背，那雙清亮的眸子此刻銳利如刀，死死鎖定張楚墨：“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緊繃的弦上擠出來的，充滿了戒備和不信任。

這咄咄逼人的質問讓張楚墨心頭火起，他眉頭緊鎖，下意識地反擊道：“問別人之前，是不是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基本的禮貌呢？”

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冰冷的敵意在幽暗的林間彌漫。兩人僵持著，如同兩頭在黑暗中相遇、互不信任的幼獸。

就在這緊繃的弦即將斷裂之際——

嗡！

無數細碎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粒子，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喚醒，悄無聲息地從周圍的空氣、樹木、甚至是土壤中滲透出來，如同夏夜飛舞的螢火蟲群，輕盈地匯聚在兩人之間。光點越聚越多，越來越亮，緩緩勾勒出一個模糊卻無比熟悉的人形輪廓。

張楚墨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驟然收縮！當那光影的線條逐漸清晰，顯露出溫婉的眉眼、熟悉的輪廓時，巨大的沖擊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娘……娘？！”他失聲驚叫，聲音里充滿了狂喜與不敢置信的顫抖！所有的理智和戒備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他如同離弦之箭，不顧一切地朝著那散發著溫暖光芒的身影猛撲過去，張開雙臂，想要將那份失而復得的溫暖緊緊擁入懷中！

然而，他的身體卻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那團柔和的光影，踉蹌著撲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只擁抱到了一片虛無的夜風。

“那只是阿姨……提前留下的一道靈識虛影。”身后，少女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有歉意，也有同病相憐的苦澀。

張楚墨猛地抬起頭，眼眶瞬間通紅，他死死盯著那虛幻卻無比真實的身影，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吼：“那我媽媽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啊？！”

少女沉默地低下頭，避開了他灼熱的目光，纖瘦的肩膀在幽暗中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那道由光點凝聚而成的、于瀟的虛影緩緩開口了。她的聲音空靈而溫柔，仿佛跨越了時空的距離，清晰地傳入張楚墨的耳中，每一個字都帶著無盡的思念與不舍：

“墨兒……我的孩子……”

張楚墨渾身劇震，猛地抬頭，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現在，你應該已經找到夏琳了吧？”光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溫柔地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又轉向張楚墨，“她就是你爹讓你找的人。答應娘，一定要安全地帶著她，去曉光學院……”

光影的聲音頓了頓，帶著深深的歉意和無奈：“墨兒，對不起……原諒爹娘的不辭而別。事態……太過緊急，我們別無選擇……”光影的臉上似乎流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等你見到劍圣穆清前輩……他會告訴你一切你想知道的真相……”

光影的輪廓開始變得不穩定，邊緣的光點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閃爍，她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急促和縹緲：“雖然……爹娘不能陪在你身邊……但是你要記住……我們永遠……永遠都愛著你……比這片星空……更遼闊……”

“娘！”張楚墨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再次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即將消散的光影！他徒勞地伸出雙手，想要抓住哪怕一絲一縷的光，想要留住那份虛幻的溫暖！

光影在他絕望的指尖觸碰下，如同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點點白光迅速黯淡、離散，最終徹底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只留下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獨屬于母親的梔子花淡香，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

“對不起……”少女夏琳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她用力攥緊了破爛的裙角，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都是因為我……叔叔阿姨才……”

“我爹娘他們究竟在什么地方？！”張楚墨猛地轉身，如同受傷的猛獸，幾步沖到夏琳面前，雙手用力抓住她單薄的肩膀，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她，聲音因激動而扭曲，“告訴我！他們到底在哪里？！”

夏琳被他抓得生疼，蒼白的臉上掠過痛苦之色，卻倔強地咬著下唇，迎著他逼視的目光，緩緩搖頭，聲音細若蚊蚋：“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張楚墨幾乎要失控，他搖晃著夏琳的身體，怒吼道，“那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樣的事，能讓他們連一句話都來不及留給我，就這樣突然消失？！你說啊！”

夏琳的身體在他的搖晃下如同風中的落葉，她痛苦地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淚水無聲地滑落，在布滿灰塵的臉頰上沖出兩道清晰的痕跡。她再次搖頭，聲音破碎而絕望：“抱歉……我……我真的不能說……求求你……別問了……”

“不能說？！”積壓了半年的擔憂、恐懼、失落和此刻目睹母親虛影消散的巨大悲痛，如同火山般在張楚墨心中轟然爆發！他猛地松開夏琳，向后退了一步，臉上充滿了被背叛和欺騙的憤怒，聲音冰冷刺骨：“好一句‘不能說’！一句‘對不起’？對不起有用嗎？！對不起能讓我爹娘立刻回來嗎？！我等了他們整整半年！每一天都在想他們去了哪里，是生是死！現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這么一點點線索，結果你呢？！你什么都不肯告訴我！把我當成傻子一樣！”

他看著夏琳依舊沉默流淚的樣子，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怒火徹底吞噬了他：“好！你不說是吧？！行！那你自己一個人走吧！我不會帶你！更不會保護你！你自己去找你的曉光學院吧！”他決絕地轉身，邁開大步就要離開這片帶來巨大痛苦和謎團的森林。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身后，夏琳崩潰的哭喊如同炸雷般響起，帶著積壓已久的血淚和絕望，瞬間刺穿了林間的死寂！

張楚墨的腳步猛地頓住。

“你以為……只有你失去了父母嗎？！”夏琳的聲音嘶啞得如同泣血，她再也支撐不住，順著粗糙的樹干滑坐在地，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仿佛這樣能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下。

“半年前……”她的聲音顫抖著，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淚，“我親眼看著我爹娘……為了給我爭取一線生機……被……被那些惡魔一樣的家伙……用最殘忍的方式……殺害在我面前！”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刻骨銘心的痛苦和仇恨，“我親眼看著我最親最愛的姐姐……為了保護我這個沒用的累贅……不得不獨自去面對一個她根本不可能戰勝的敵人！我甚至……甚至能聽到她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她哭得渾身抽搐，幾乎喘不上氣：“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你以為我想眼睜睜看著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為了保護我……一個接著一個……倒在我面前嗎？！如果可以……我寧愿死一千次一萬次！我寧愿當時被撕碎的是我！而不是他們啊！”

她用力捶打著冰冷的地面，指甲深深陷入泥土：“這半年！我一個人被困在這個連只蟲子都沒有的鬼地方！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想！為什么死的不是我？！為什么活下來的是我這個廢物？！如果……如果當時死的是我就好了……如果是我死了……爹娘和姐姐……他們就都能活下來……他們就不會……就不會……”

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在寂靜的森林里回蕩，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自責。

張楚墨僵立在原地，背對著那個蜷縮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夏琳那字字泣血的哭訴，每一個詞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他心上。

眼前，少女崩潰痛哭的身影，與十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在庭院角落槐樹下蜷縮著、因自責弄丟哥哥而絕望哭泣的小小身影，詭異地重疊在了一起。

那種痛失至親的撕心裂肺……

那種“都是我的錯”的無盡悔恨……

那種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絕望吶喊……

那種在漫長孤寂中日夜啃噬心靈的痛苦與自責……

這一切，他都經歷過！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那是一種怎樣深入骨髓、足以將靈魂都撕裂的痛楚！

原來……她并非刻意隱瞞，而是背負著比他沉重百倍的血色枷鎖，獨自在絕望的深淵里掙扎了整整半年。

胸中翻涌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澆滅，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沉重的酸澀和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涼。他緩緩地、無比沉重地轉過身。月光穿過稀疏的樹冠，清晰地照亮了少女布滿淚痕和血污的臉，以及她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那是她苦難的無聲見證。

他不再憤怒，不再質問。因為在那雙盛滿血淚和絕望的眼眸深處，他看到了十年前那個弱小無助、同樣被巨大痛苦淹沒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