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趙沉星正琢磨著人在屋檐下,要不要給陸與津做個早飯。但又不想顯得刻意討好,搞不好還會惹人厭煩。
哪知道陸與津抄起茶幾上的車鑰匙,對她說:“走。”
“去哪?”趙沉星摸不著頭腦。
“帶你去添幾件衣裳。”
趙沉星低頭看著身上這件黑色線衣,確實已經穿了好幾天了。她的物品家當在群租房里都燒光了,沒得可換。難怪安悅也忍不住提醒她,在公司要注意穿著打扮。
但是沒道理跟著一個男人去買衣服吧,這似乎也太……
“怎么,你是打算一直捂到這件衣服發酸?”陸與津挑眉,“還是……你想繼續穿我的衣服?”
趙沉星臉臊得通紅,立馬跳腳起來,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趙沉星跟著陸與津來到商場。
他沒有理會那些大牌店門口殷勤的柜員,直接帶著趙沉星走進一間只接待預約客人的店,穿過前廳的展示架,來到一片寬敞安靜的接待室。
“人我交給你們了。”陸與津長腿一伸,坐在皮沙發上。
“沒問題的,陸先生,已經按您的吩咐準備好了。”穿著黑色制服的店員畢恭畢敬。
“趙小姐,請跟我們來。”店員微微鞠躬,手臂展向前方。
接下來,趙沉星感覺自己像是個任人打扮的布娃娃。第一套,是一件藕粉真絲方領裙,小方領微露鎖骨,腰線微微放量,剛過膝的裙擺輕盈垂墜。第二套是件奶杏色的飄帶雪紡衫配上同一色系的奶白A字裙。第三套是一件淡鵝黃的圓領罩衫配著一件輕輕柔柔的麻紗裙……
趙沉星試了不下二十套衣服,每一套都剪裁得體,淡雅又不失精致。
陸與津的品味真的可以,一開始她還在擔心這個男人會不會帶自己去一些很夸張的logo店,或者穿一些華麗成熟的衣服。
但事實上,每一件仿佛原本就是趙沉星自己的一樣,都完美地貼合她原本的身姿和氣質,又把那個稍顯稚嫩和土氣的小城女孩隱去了。
一旁的店員也贊不絕口,“真的每一套都很適合您呢。陸先生從來沒帶女伴過來,昨天交待我們要準備一些大方精致的衣服,還特地叮囑我們不要弄得太夸張。”
趙沉星看著不遠處,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陸與津。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看似隨性不羈,內里卻含著一份妥帖細膩。
“試完了?”
陸與津不知道何時已經起身站到她身邊。
趙沉星點點頭,透過鏡子打量。原來陸與津這么高呀,自己穿著一件杏色羊絨坑條連衣裙,配著一雙燕麥色的方跟踝靴,卻只堪堪到他肩膀。他的臂彎搭著一件黑色的羊絨風衣,深色的襯衫被緊實的身材繃得很有型。
自己著淺色,陸與津著深色,兩個人對著鏡子不覺靠得很近。
遠遠看去——“趙小姐和陸先生,真是一對璧人啊……”一旁的店員滿心贊嘆。
趙沉星嚇了一跳,漲紅了臉。
陸與津沒有分辯,只說了一句“都包起來”,徑直去結賬。
等趙沉星追出來,只看到店員恭恭敬敬地將好幾個大袋子交給陸與津。趙沉星手指勾出小票,看到上面的好幾個0,不禁倒吸一口氣。
完了,不知道又要欠陸與津多少錢了。
……
走到一處,陸與津突然腳步一頓,也沒看她,只是說道:
“你自己進去逛吧,我在外面等你。”說完就把一張卡遞到趙沉星手里。
趙沉星不明所以,抬頭一看,是一間內衣店。
趙沉星也不好意思再說話。這幾天,她都是偷偷背著陸與津,夜晚躲在衛生間里搓著自己的小衣服,再用吹風機吹干。
這他也注意到了么?趙沉星趕緊低頭走了進去。
店員熱情地帶著趙沉星,一件件挑選。“這件是香檳蕾絲無痕內衣”,店員取下一件遞來,“您看這花瓣網紗,在白襯衫下是安全隱形的,但又透著一點若隱若現的花紋,最是誘人。”
趙沉星的指尖劃過杯緣,耳尖有點發燙。
“您再看這件,霧紫色美背款,后面是交叉綁帶。”金屬搭扣在店員手中“咔噠”輕響,“重點是這里,只需要輕輕這么一下,男朋友單手就能解開。”
趙沉星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要紅得滴血了。連忙擺手,“不,不用這些……”
店員噗嗤一笑:“您不用不好意思,我們這兒,好多都是男孩子來陪女朋友來選的。有些臉皮薄的呢,就坐在外面。不過別擔心,還是我們女人最懂女人哈……”
趙沉星真感覺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也不知道坐在外邊的陸與津會不會聽到。
“趙沉星?”一道清麗的聲音響起。
趙沉星扭頭一看,一張秀麗的面孔從布簾后面探出來,是林芷瑤。
“我們上次見過,在諾光元旦的慶功會上。”
趙沉星點點頭,林芷瑤端莊大方,在臺上侃侃而談的樣子,她怎么會不記得。
“能幫我個忙么?”林芷瑤的臉上帶著央求的神色,叫人心生憐愛。
趙沉星鉆進布簾,饒是她是女人,看到這個場景也有點氣息不穩。
瓷白的肌膚,玫瑰金細帶陷進飽滿的胸|脯里,軟|肉從蕾絲杯緣溢出來些,蕩漾出渾圓的曲線。
“麻煩你了。”林芷瑤輕聲道,雙手將綢緞般的黑發攏到胸前,露出薄薄的肩胛骨,它們像收攏的蝴蝶翅膀一樣溫順地伏在奶白色的蕾絲下。
一陣陣香氣飄來,趙沉星輕輕將林芷瑤背后的褡褳扣上,“好了。”
“太謝謝你了。”林芷瑤親切地捉起趙沉星的手,“還好有你在……”
趙沉星沒想到這么快和林芷瑤拉近了距離,還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外面坐著的,是陸總監么?”冷不丁地,林芷瑤來了一句。
“啊——啊那個……”趙沉星無措,這林芷瑤的眼神也太尖了吧。
“你們一起的?”
趙沉星急中生智:“那個,房東……對陸與津是我的房東。”
“房東?”林芷瑤一臉困惑。
“沒錯沒錯,是房東。”趙沉星連忙解釋,“我在華悅公館租了陸與津的房子,他是房東,我是房客哈哈。今天他出門辦事,我就蹭他的車過來了。”
“原來如此。”林芷瑤長舒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們……”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不過……能不能麻煩你別跟別人說呀。”趙沉星雙手合十,“你也知道公司人多嘴雜,拜托拜托。”
林芷瑤溫柔地點了點頭。
……
接下來的場景,就從兩人閑逛變成了三人同行。
為了迎合林芷瑤的口味,午餐選在了一家西餐廳。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趙沉星感覺陸與津好像沒有之前那么隨性自在了。
席間,林芷瑤抓著趙沉星聊個不停。從留學趣事,講到公司八卦,仿佛一見如故。林芷瑤笑語盈盈,時不時停下來掩住口說:“啊,抱歉,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不過啊……最難的那段日子都已經過去了。”林芷瑤帶著點醉意,“那時候我的老板剛離職,我還是個新人,就要扛起這么重要的元旦大促。黑天黑地加班不算什么,最難的是沒有頭緒。多虧了陸總監照拂,要不是他幫我去理解那些晦澀的配方術語,找準賣點,還有幫trade組做培訓,我根本挺不過來……”
饒是趙沉星再愚鈍,也聽出來了,這明顯是神女有意啊。
陸與津卻沒有接話,淡淡地搖著酒杯。
“現在又到了你,沉星。”林芷瑤明顯是醉了,抓著著趙沉星的手:“你又遇到了好心的陸總監當你的房東,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趙沉星扶住林芷瑤,忙不迭地接茬:“沒錯沒錯,陸總監一直古道心腸,樂于照拂新人。是吧,陸總監?”
也不知道趙沉星有沒有看錯,她感覺陸與津剜了他一眼。
……
最后是兩人合力,將薄醉的林芷瑤送回了家。
回到華悅公館,趙沉星還在忍不住感慨,“上天也太不公平了,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這么大。林芷瑤長得漂亮,學歷高,家世好,人又努力……老天爺,她的人生還有什么遺憾么?”
一旁的陸與津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趙沉星湊近:“哎,你覺得林芷瑤怎么樣?”
“沒怎么樣。”
“也是……”趙沉星雙手托腮,“你們這種人是不會覺得怎么樣的。”
趙與津挑眉:“這種人,哪種人?”
“你和林芷瑤這種人啊。你們一生下來就什么都有了,長得好,腦子好,做什么都是輕輕松松的。不像我這樣的人,光是在北城活下去,就已經很難了……”
“并不輕輕松松。”陸與津的臉上突然出現少有的正經。
趙沉星一怔。
“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經常頂著零下三十度的氣溫去華人超市搶罐頭。地鐵上遇上流浪漢挑釁,為了安全也只能選擇沉默。來到諾光之前,我也會被逼著去做一些不感興趣的事。即使到現在,我也并沒有輕輕松松就做成一件事。你們看到的每一次新品,背后都有無數次的實驗失敗和重新再來……”
“為什么要輕易美化別人的道路,隨隨便便菲薄自己的人生呢?”陸與津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嗯?”
沒來由地,趙沉星感到一陣壓迫,好像心底某種隱秘的自卑被揭露。不服氣地回過去:
“你說得輕巧,你所謂的這種不輕松,又是多少人羨慕卻求不到的歷練。”
“所以,你羨慕林芷瑤?”陸與津看著趙沉星。
趙沉星沒來由地憋著一口氣:“沒錯,我就是羨慕她。如果我像林芷瑤一樣,去過那么多國家看過那么多地方,我也能早早地找準自己的方向,而不是跌跌撞撞莽進面試;如果我也像她一樣面容秀麗身材姣好,我也能像她一樣從容優雅,而不是一站到臺上就手足無措;如果我也像她一樣一早進來,趕上好機會好項目,趕上陸總監垂憐,我也能一步步往上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做一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
陸與津嘆了一口氣:“我沒有垂憐她,也從來沒有覺得你在寄人籬下,更不覺得你可憐。”
趙沉星冷冷道:“也是,咱們是房東和房客,債主和債權人,連寄人籬下也算不上。”
陸與津不語,一股子面試時的趙沉星感覺撲面而來,知道她是倔勁上來了。
趙沉星把東西往沙發上一放,掏出紙筆,嘴里還念念叨叨:“房租……算每月五千;衣服兩萬;利率……算3.5%;還有,二十萬欠款……”寫到這,趙沉星筆下一頓,加上這二十萬,她每月月工資都不夠還錢的。
趙沉星又在紙上,勾勾畫畫一陣。
然后“啪”地一聲將紙拍在陸與津掌心,陸與津疑惑地展開。
“今向陸與津承租華悅公館次臥一間,月租五千,又借款二十二萬。采用延期支付方式,每月按利息3.5%先行支付房屋租金本息6831元,剩余二十二萬連同利息,將于一年后還清。”落款人上寫著趙沉星。
“同住一個屋檐,也要算明白賬本。陸總監照拂新人的好機會,還是多留給有需要的人吧。”
丟下一句,趙沉星關進了房門。
陸與津捏著那紙片,默默盯著。格式幼稚,行文潦草。
原地站了得有好幾分鐘,腦子里漸漸品出那句:“陸總監照拂新人的好機會,還是多留給有需要的人吧。”
“她這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