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星絞著衣角,站在玄關一動不動。
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對著一覽無遺的夜景,中央是黑金沙大理石做成的島臺,旁邊一整面墻的玻璃恒溫柜里,鎖著一排排趙沉星認不清的酒,酒標邊緣已微微卷曲,看起來價值不菲。
空氣浮動著淡淡的雪松香,一股矜貴隨性的味道。
一切都提醒著趙沉星,這是一個成年獨居男性的住所。
“汪汪——”
兩只德牧躥了出來,熱情地圍在她的腳邊打招呼。
“Max、 Milo?”趙沉星試探地伸出手,兩只狗狗爭相要把頭放上去。趙沉星的緊張感被消解了不少。
“它們看起來很喜歡你?!辈恢朗裁磿r候,陸與津已經關火,端著一鍋面從島臺邊走出來。
“幫我拿張報紙?!标懪c津對著沙發那邊,勾了勾下巴。
趙沉星忙將報紙鋪在茶幾上,熱騰騰的一鍋面被安放上去。
“家里平時不做飯,將就著吃吧?!标懪c津長長的胳膊,遞過來一雙筷子。
趙沉星怔怔地看著陸與津,暖黃的燈光下,他濃密的睫毛在面上垂下扇形的陰影,那雙精致的眉眼好像柔和了不少。
“怎么,我臉上有東西?”陸與津輕笑。
“沒,沒有……”趙沉星躲閃視線,趕緊往嘴里扒拉一口面條。
最后一口熱湯下肚,身子涌出懶洋洋的暖意,人也從緊張中放松下來。
“吃飽了?”
趙沉星仰起臉點點頭,細細地說了句謝謝。
“真好養活?!标懪c津輕輕嘆了一句。
趙沉星浮上了一層紅暈,目光追隨著對面收拾碗筷的身影:“那個……為什么幫我?”
“難道要看你流落街頭?”
“不單是這個,還有那天面試……”
陸與津知道她是指遲到那件事。“他們不過是顧忌打亂高層的時間安排。既然我和阮闌都不是介意這種條條框框的人,多幫諾光爭取一個潛在人才,沒什么不好?!?
趙沉星遲疑:“還有,剛剛二房東問我們是什么關系……”
“我們既不是親戚,也不是夫妻,大半夜的總不能說你是我的下屬吧?”
趙沉星盯著腳尖不語,好像聽起來確實有點奇怪,何況她也不是研發中心的員工,說到底陸與津也不過是比自己高幾個職級的……前輩?
可這一切也太突然吧,前一秒陸與津還是自己的面試官,后一秒自己就住進了他家里。還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哦不對,還有兩只狗。這,這算同居么?
“想什么呢?”陸與津俯下身子,湊近她尖尖的小臉。
“沒,沒什么……”趙沉星臉上的紅暈更甚了。
“華悅公館注重保護業主隱私,不會有人說什么。我一般在實驗室比較多,你在這里可以一切隨意。”
趙沉星有些慚愧,自己扭扭捏捏,更顯得陸與津坦坦蕩蕩。一個身無分文,從饒川小城來的女孩,陸與津的樣貌、實力都遠在自己之上,能對自己有什么企圖呢?
陸與津不過是好心施以援手,自己倒在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陸與津,謝謝你……”
“你今天說了太多句謝謝了……”陸與津笑著搖頭,“早點休息吧?!?
……
穩定均勻的熱流沖刷著疲憊,這還是她來到北城以來,第一次這么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
對面房間門吱呀一聲開啟,磨砂玻璃外似乎有人影晃動,趙沉星警覺地關掉水龍頭。
不一會兒,門板又關上。趙沉星輕呼一口氣。
打開磨砂玻璃門,一件白色浴袍擺放在凳子上,上面有張紙條,“新的?!?
字跡干凈利落。
趙沉星看著主臥掩住的房門,心里生出一股繾綣。
……
趙沉星一覺醒來,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發現陸與津早就出門了。
打擾他一晚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趙沉星決定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找到住處。臨出門,趙沉星把那件浴袍洗干凈晾在陽臺。給Max、 Milo的狗盆里添上狗糧,兩只狗似乎是感知到離別的意思,粉粉的舌頭一個勁地舔著趙沉星的掌心。
沒有陸與津的電話,趙沉星留了一張字條表示感謝,出門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公司電話間里。
蘇薇薇的聲音有點為難:“沉星,我這里只能拿出兩千了,你先湊合著用。你知道的我還著房貸……”
趙沉星知道,蘇薇薇也沒什么錢,這兩千塊也是杯水車薪,讓她把錢收好。
“要不,你跟家里說一聲吧?!碧K薇薇有點擔憂,“這么大的事……或許他們能支援下?!?
趙沉星撥通家里的電話,母親在那頭宣泄著長年累月的不滿。什么爸爸的腰間盤突出又嚴重了,整天不干活躺在家里;二姨娘家的兒子明明學習沒她好,現在卻有房有車;還有東菜市場的豬肉攤,每次給的五花肉都夾著一大坨肥的……趙沉星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要錢的話更是堵在嘴邊說不出口。
“媽我辭職了,媽給我兩萬塊?!边@兩句話丟下去,簡直會引起天崩地裂。
趙沉星還是忍住了,掛斷了電話。
這時候二房東的電話打了過來。
“什么,二十萬?”
“小姑奶奶你嚷嚷什么呢。你出二十萬我也得出二十萬啊,真是倒霉他媽給倒霉開門,倒霉到家了?!倍繓|還在電話那頭抱怨:“這都有專業公司的定損報告,你下班趕緊來簽下私了協議……”
趙沉星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二十萬,天文數字。
這下借兩萬也不頂用了。她本來想來北城出人頭地的,結果燒了別人的房子,現在倒欠了二十萬塊外債。
回到工位,唐小茜看到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你怎么了,一副死人樣……”
安悅聽到動靜,也轉過身來。昨天趙沉星畏手畏腳在臺上,已經讓她心里不自覺地對這個小姑娘打起了問號。傍晚的時候更是不告而別出了工區,良久才報告消息。今天又是一副三魂丟了七魄的樣子,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雖然對這些反常行為有些不滿,但作為上司,安悅覺得有必要了解下原委。
安悅屈了屈手指,在趙沉星的工位上敲了敲,示意兩人去會議室談。
“怎么了?”
趙沉星的頭越來越低,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安悅嚇了一跳,自己剛剛的語氣也沒那么兇神惡煞吧。
趙沉星閉上眼甩頭,眼淚亂飛:“不是的,安悅姐,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是我家里……出了點事?!?
趙沉星實在不知道怎么把,昨天一夜失火,自己住在陸與津家,現在身負外債,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情節告訴安悅,畢竟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
安悅的態度柔和了下來,雖然她一直對團隊要求嚴格,讓他們腳不停歇地跟著節奏。但是這并不代表她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趙沉星雖然有點不太成熟,但看得出來是個善良堅韌的孩子。
“這樣吧,我給你放一個星期的假……你處理好事情,整理好狀態再回來?!?
“安悅姐……”趙沉星抬起頭,可是她剛來,就休假的話……
“好了好了……擦擦眼淚,這樣子傳出去別人都要說E-co mk組吃人不吐骨頭了,我們組還沒到離了一個人就轉不了的程度”
趙沉星感激涕零。
“哦對了……”已經要出門的安悅,回轉過身子,“記住……在市場中心上班,形象也是一種實力,衣服可不能每天不換哦……”
……
陸與津下班,看到陽臺晾著的浴袍和那紙條上娟秀的字跡,忍不住挑眉。
這孩子還真是倔啊。
算了,不去管她。陸與津坐在沙發上,長長的腿交疊放在茶幾。
但那雙濕漉漉的眼卻始終在腦海里晃,那尖尖的狐貍一樣的下巴,那甕聲甕氣的謝謝……陸與津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這女孩怎么總是勾著人放不下心。
陸與津還是在小區花壇里找到了鵪鶉一樣的趙沉星。Max和 Milo一個勁地往她身子上貼,她才從臂彎里拔出頭。
最終,還是陸與津陪著趙沉星去簽了字,也是他二話沒說給轉過去了二十萬塊。
二房東喜笑顏開,路過趙沉星的時候偏頭道:“那咱們這可算是兩清了,以后山水有相逢。”
趙沉星可不想和他再相逢,二房東拿到錢感覺很爽,不自覺又多說了幾句:“那個……是你男朋友吧,人真沒話說。不過,話說好了,別再讓你男朋友起訴了啊……”
趙沉星瞥了眼站在走廊外的陸與津,默不作聲。
就這樣,趙沉星跟在陸與津屁股后面。陸與津走幾步,她就跟幾步。走到陸與津家門口,趙沉星不走了。
她的債主從二房東,變成了陸與津,要逃走不認賬是不可能的。但是,再住在陸與津家,也太說不過去了么,他該不會要讓自己肉償吧?
陸與津就這么看著趙沉星一動不動,腦子里天人交戰。
他忍不住扶額,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錯藥,自己明顯是到了多管閑事的地步了。關鍵幫了別人,別人還不領情。一臉警備地僵持在門口,仿佛自己是拐賣良家婦女的人販子。
陸與津嘆氣:“有地方住沒?”
趙沉星搖搖頭。
“有錢沒?”
趙沉星還是搖搖頭。
“那還不進來?”陸與津挑眉。
進了屋,剛坐倒在沙發上的趙沉星立馬又跳起來:“我……我會還你錢的?!?
“噢?!标懪c津漫不經心地剝著茶幾上的橘子。
“真的,你信我,我發工資就還你?!壁w沉星見陸與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急著湊到陸與津眼前,沒注意到身子已經是跪伏半屈在陸與津面前?!袄ⅲ€有利息,也一并還你。我給你打欠條……”
看著趙沉星巴巴說個不停的小嘴,陸與津忽然覺得有那么一瞬可愛,長手一伸塞過去一瓣橘子。
“唔……”上下不停的唇突然被塞進一瓣冰涼,趙沉星眼睛倏地放大。
“甜么?”陸與津含笑地看著她。
趙沉星臉頰一片緋紅。
陸與津覺得她鼓鼓囊囊的樣子有點好笑。軟軟的的,小小的,看起來比Max和Milo都好rua。怕她不還錢?看她這樣子,估計把她賣了還在幫別人數錢。
忍不住揉了一把她頭頂烏黑的發絲,“甜就對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陸與津身子往沙發上一陷,摁亮了電視,嘴角勾起上揚的弧度。
留下趙沉星一臉郁悶,人家和你說正事呢。
……
“那個……”怯生生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陸與津以為她又要和自己說還錢的事。
“那個,還有沒有睡衣……”
陸與津順著她的視線瞟向陽臺,昨天那件浴袍已經被她洗了。白色羊角扣大衣搭在沙發上,她內里著這件黑色線衣已經穿了兩天了,在北城開著暖氣的室內,顯得不合時宜。
“你自己去我房間拿?!?
趙沉星打開衣柜犯起了難,這個陸與津絕對是個悶騷男,衣柜里的衣服怎么比女人的都還要多,還都整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掛衣桿上,各色熨燙考究的休閑西裝占了大半,旁邊挨著不同材質的襯衫,羊絨的、絲麻的、亞麻的……底下一格一格的抽屜里,分層收納著領帶、袖口,還有……男士內褲。
哪里有她能穿的衣服?趙沉星的視線不知道該往哪瞟,事急從權,只得胡亂地從衣柜疊放整齊的一摞里,抓出一件,沖進衛生間。
浴室門“咔噠”輕響,氤氳的水汽裹著沐浴露的清香先溜了出來。陸與津下意識抬頭,不禁呼吸一滯。
她穿著他那件淺灰色的純棉T恤,松松垮垮,空落得過分。水漬在胸口洇出一團深色,濕漉漉的發梢貼在頸側,水珠滑進領口深處。寬大的下擺堪堪覆到大腿根,一片明晃晃的白。小腿纖細伶仃,在地毯上留下淺淺的水印。
陸與津喉結滾動了一下。趙沉星這小孩,看著細細瘦瘦,沒想到骨肉均勻。那腰肢在空蕩蕩的T恤里晃悠,不知道一手能不能掌握。
趙沉星被他看著有些不好意思,腳丫子踩在地上,幾根白嫩的腳趾頭局促地來回撥弄。
陸與津越來越近,近到可以聞見他身上的雪松香。
“你就穿這件衣服出來的?”陸與津彎下腰,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趙沉星感覺到陸與津的熱氣呼在自己面上,緊張地又絞起手指:“不是你讓我從你房間里拿的么?”
一件長長的棉質布料從頭蓋下,趙沉星掙扎地鉆出頭。
“客用浴袍在——這——里?!标懪c津指著柜頂,一字一句,笑著看趙沉星。
趙沉星愣了兩秒,霎時間面紅耳赤,抓過浴袍,一把帶上了浴室門。
“陸與津——”
“什么——?”
“這件事,誰都不許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