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顧知新此刻在場，一定會覺得小魚這副清澈無辜的表情分外眼熟——

正是她把沾了口水的棒棒糖遞給他時的模樣。

而張姨與小魚朝夕相處，早已摸清了她的性格和小脾氣。

那熟悉的神情只一閃而過，張姨便心知肚明：

大小姐這是，又開始撒謊騙人了。

不過她早已深諳與精神病人相處的分寸，沒有揭穿，也沒有表現出半點異樣。

反而順著她的話，笑著說道：

“小魚這是長大了，知道關心長輩了啊！”

小魚連連點頭，眼里還帶著一絲得意：“那是當然。

“再說了，濱海音樂學院也不比帝都差多少，文化課的錄取線還低一點，我還能少費點力氣呢。”

“那你就真的不打算去帝都，找秦如瑛老師學作曲了？你可是一直挺喜歡她那一套風格的呀?！睆堃淘囂街鴨枴?

小魚聳了聳肩，語氣輕快：“現在都互聯網時代了，哪還非得當面學？線上上課一樣能學到東西啊。

“我爸公司以前做游戲的時候，跟秦老師合作過，讓他牽個線，我直接拜師就行了。”

張姨微笑著點了點頭，像是認可了她的說法。

但剛一走出臥房，她便掏出手機，給“楊玉珍醫生”發去一條微信：

“小姐的病癥似乎有加重的跡象，您明天方便過來看看嗎？”

…………

濱海市，C公司。

深夜時分，辦公大樓依舊燈火通明。

沈疏桐終于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從椅子上站起身，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她瞥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主管。

只見對方正懶洋洋地靠在辦公椅上，看著直播。

換作以往，只要主管不下班，她是不敢先走一步的。

哪怕她心里清楚，這位主管留在公司，并非真的在忙工作，而只是不想回家面對老婆、孩子和家務。

不久前，有位同事因為下班太早，被主管叫去單獨談話，沒過多久便背了低績效，被末尾淘汰——不對，是“自愿”離職。

沈疏桐可不想步他后塵。

但今天，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毅然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學弟還在等著她解答問題呢！

反正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也不多了。

被辭退就被辭退吧！

但要是回家晚了，耽誤了學弟的功課……

那可就不得了了！

…………

從主管身邊經過時，沈疏桐幾乎屏住了呼吸。

心跳“咚咚咚”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像脫韁的野馬，在腦海里橫沖直撞，幾乎要把她逼瘋。

——要不要打聲招呼？禮貌一點，說任務完成了，先走一步？

——不不不，說了主管八成要給我臨時加活。

——那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

——可是……萬一他叫住我怎么辦？我該說什么？

——說我肚子不舒服？還是說家里有急事？

——他會不會看出我在撒謊？會不會直接發火？

——啊……我到底該怎么辦！

……

她腦海里早已上演了好幾輪緊張的對話，連每個語氣詞該用什么語調，都提前設想好了。

腳步放得極輕，仿佛在潛行，生怕發出一絲響動；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包帶，掌心早已滲出冷汗。

然而實際上——

主管半歪在椅子上，戴著耳機，表情陶醉，正對著手機屏幕一個勁兒地點點點，給某位女主播瘋狂刷禮物，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動靜。

很明顯，他已經在女主播的一聲聲“大哥”中迷失了自我。

沈疏桐愣了一下，隨即加快腳步走向電梯間。

趁著還沒有其他人來，鉆進電梯，果斷按下了一樓。

就這樣，她在腦子里跟空氣斗智斗勇了半天，準備的臺詞一句也沒派上用場。

…………

顧知新回到宿舍后，拿起手機，把兩道作業題拍下來，發給了桐桐。

其實，昨晚靠著藥水熬夜苦學之后，這兩題對他來說已經不算難題了，只要花點時間認真思考，完全可以自己解出來。

他這么做，主要還是為了游戲任務——

延緩桐桐的自殺，同時設法套出“兩真一假”的答案。

到了晚上十點半左右，他收到了桐桐的回復。

和上次一樣，認真而詳盡。

就像是在手把手教一個小學生。

若不是知道對方只是一個AI扮演的游戲角色，他大概早就被這份用心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果然，在提供情緒價值這件事上，真人是永遠比不過紙片人的。

【溫故知新】：謝謝學姐！你真的太厲害了！

【溫故知新】：學姐，你是不是從小到大成績都特別好?。?

在今天下午的對話中，選項A——“桐桐是一名通感癥患者”已被確認為真。

那么，虛假的陳述就藏在剩下的兩個選項之中：

B.桐桐自幼愛好計算機，夢想在這一領域有所建樹。

C.桐桐的高中成績并不理想。

顧知新旁敲側擊開始套話。

【桐桐】：沒有啦，我就是普普通通的那種學生，也就只會死讀書。（帶汗的笑臉）

這句話要是別人說的，顧知新八成會覺得對方在凡爾賽裝逼。

但桐桐不一樣——

按照她的人設，她大概還真是這么想的。

似乎在骨子里，她就怯于承認自己的優秀。

【溫故知新】：學姐，你好裝哦。

顧知新思忖片刻，忽然一改先前禮貌乖巧的畫風，換上了一種直來直去、略帶調侃的口吻。

謙虛固然是一種美德，但歸根結底，它也是反人性的。

既然這游戲讓他把桐桐當成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來看待。

那么，作為一個“人”，她難道沒有一點自尊需求？沒有一點社交的渴望？沒有一點被欣賞、被認可、被贊美的期待？

哪怕是看上去無欲無求的阿宅們，都會偷偷看網絡小說裝逼打臉爽一爽呢！

看到他的消息，桐桐似乎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發來一個貓貓疑惑的表情。

【溫故知新】：別人是“燕大還行”、“不知妻美”，學姐你是“濱大學生很普通”。按你這么說，那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考上濱大的小鎮做題家，家里辦了幾十桌升學宴慶祝的，豈不是都成了笑話？

【溫故知新】：比如我。（顛倒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