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你的《幽澗鳴泉》……朕,現在就想聽。”
那刻意放緩、帶著玩味腔調的女聲,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冰針,精準地刺穿死寂的空氣。
柳文淵搭在琴弦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原本流暢如玉雕的指節,繃出一點細微的白。
他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眼,終于從低垂的陰影中顯露出來。果然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清冷得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
只是此刻,那潭水深處,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極快地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漣漪——是驚愕?是被人當眾點名的難堪?還是對御座上那毫不掩飾的、如同打量新奇物件般眼神的……抗拒?
他直直迎上邵思涵的目光,唇線抿得極緊,如同刀鋒刻就,下頜線繃出一個隱忍而倔強的弧度。
他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極其緩慢地,將橫在膝前的七弦琴,調整到最適合撫奏的姿態。
寬大的月白袖口滑落一截,露出清瘦得近乎嶙峋的腕骨,在煌煌宮燈下,白得晃眼。
【啊啊啊他看我了!墨玉一樣的眼睛!里面是不是有情緒波動了?被我氣到了還是害羞了?完了完了這清冷破碎感更勾人了!】
邵思涵內心的小人捂著臉瘋狂扭動,表面上卻努力維持著那副“朕就是想聽個曲兒”的淡然表情,只有微微放大的瞳孔泄露了一絲興奮。
就在這緊繃的弦即將被琴音撥響的前一剎那——
“陛下!”
一聲洪亮的、帶著異域腔調的大喝,如同沙漠里驟然炸響的驚雷,蠻橫地撕裂了殿內醞釀的沉靜!
聲音的主人,正是那團燃燒的火焰,異域王子哈魯納。
他竟猛地站起身!
動作大開大合,帶起朱紅錦袍烈烈翻飛,袍上繡著的金色太陽圖騰在燈火下灼灼刺目。
他完全無視了周遭瞬間變得驚悚、鄙夷、甚至帶著幾分看好戲的復雜目光,更無視了宮廷禮儀的森嚴。
他右手依舊按在左胸心臟的位置,那雙純金的琥珀瞳仁如同兩輪小太陽,熾熱、滾燙、帶著毫不掩飾的野心和傾慕,牢牢鎖住御座之上的邵思涵。
他微微昂著頭,線條硬朗的下頜繃緊,笑容依舊燦爛得耀眼,聲音洪亮得在整個空曠大殿里激起陣陣回音:
“尊貴的陛下!柳公子的琴聲,像雪山上的風,太冷了!”
他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直率,目光挑釁般掃過柳文淵瞬間變得更加蒼白的側臉,“我的王!請允許您最忠誠的哈魯納為您獻舞!我們薩圖爾部祭神的圣火之舞!比他的琴聲更熱!更烈!更能點燃您眼中的星辰!”
他話音未落,殿內已是一片死寂,落針可聞。空氣仿佛被凍結成了沉重的鉛塊,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
所有候選者都低垂著頭,極力縮小著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這不知死活的異域王子牽連。
那個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御案旁的老宦官,臉上萬年不變的恭謹表情也裂開了一絲縫隙,渾濁的老眼里飛快地掠過一絲驚駭。
階下的侍衛們,手已經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只等御座上一個眼神,一個手勢。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死死聚焦在邵思涵身上。
這突如其來的大不敬,這近乎野蠻的沖撞,將帝王威儀踩在腳下的挑釁……她會如何處置?雷霆震怒?血濺當場?還是……
邵思涵自己也懵了。
【臥槽!他站起來了!他居然站起來了!還吼那么大聲!他是不是瘋了?】
內心的尖叫雞瞬間切換成了驚恐模式,【完了完了!電視劇里這種沖撞圣駕的,是不是要拖出去砍了?還是廷杖?打多少下?五十?一百?他那么漂亮的腰……啊呸!我在想什么!現在是要命的時候啊!】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剛才那點隱秘的掌控感和看戲的興奮瞬間被沖刷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最原始的、對“規則被打破可能引致嚴重后果”的恐慌。
她甚至能感覺到寬大龍袍下,自己的小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輕微痙攣。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仿佛這樣能汲取一點力量,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點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絲。
【我是女帝……我是女帝……不能慌……不能露怯……】
她拼命給自己洗腦,目光下意識地在階下掃視。
柳文淵依舊保持著撫琴的姿態,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僵硬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側臉線條繃得死緊,低垂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如同瀕死的蝶翼。
搭在琴弦上的手指,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
顯然,哈魯納那句“太冷了”的貶低和赤裸裸的挑釁,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最引以為傲的琴道和清傲的自尊上。
而哈魯納,像一頭鎖定獵物的年輕雄獅,依舊昂然站立在那里,金瞳灼灼,毫無懼色,只有純粹的、滾燙的期待和一種近乎天真的自信,仿佛篤定他的“熱”和“烈”一定能勝過那“冷”的琴音。
一冷一熱。一靜一動。一個清傲隱忍,一個熾熱張揚。
這強烈的對比,如同冰與火的碰撞,反而奇異地沖淡了邵思涵最初的慌亂。
【好像……有點意思?】
一個極其微弱的念頭,如同黑暗里劃過的火星,倏地在她心底亮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宮殿幽冷空氣涌入肺腑,帶著沉香的余韻,竟讓她狂跳的心臟稍稍平復。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擱在御案上的手。
指尖,再次落在那本攤開的、溫軟的明黃名冊上。
她的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根纖細的、帶著帝王碧玉扳指的手指,在光滑的紙面上輕輕點過,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卻又掌控一切的節奏。
指尖先是點在“柳文淵”三個工整的小楷上,微微一頓。
然后,她的視線,如同有了實質的重量,緩緩地、帶著一種審視和玩味,投向了階下那團灼灼燃燒的火焰——哈魯納。
目光在他敞開的、蜜色緊實的胸膛上停留了一瞬,掠過那線條硬朗的下頜,最終落進那雙純粹、滾燙、毫無雜質的金色眼瞳里。
那里面跳躍的火焰,幾乎要將她吞噬。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邵思涵(女帝版)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絲……興味盎然的惡劣。
她終于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殿,帶著一種慵懶的、不容置疑的威儀,如同在撥弄兩件有趣的玩物:
“柳卿。”
她喚道,目光重新落回那抹月白的身影上,看著他因為這個名字而更加繃緊的脊背,“你的琴……”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欣賞著那因等待而愈發凝滯的空氣,“朕要聽。”
語氣平淡,卻帶著一錘定音的決斷。
柳文淵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隨即又更緊地按了下去。
他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喉結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邵思涵的目光隨即轉向哈魯納,那團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火焰。
她看著他瞬間亮起來的、充滿希冀的金瞳,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逗弄:
“至于你,哈魯納……”
哈魯納的胸膛明顯地起伏了一下,臉上燦爛的笑容幾乎要滿溢出來。
邵思涵看著他,清晰地吐出最后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如同冰水澆下:
“留著。”
留著?留著什么?留著……獻舞?還是留著……別的?
這兩個字,像是一盆滾燙的油,又像是一瓢冰水,猛地潑在死寂的殿內,激起了無聲的滔天巨浪。
柳文淵低垂的眼睫猛地一顫,搭在琴弦上的指尖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輕輕滑落,帶出一聲極輕微、卻足以讓寂靜大殿里所有人都聽見的、不成調的雜音。
那聲音細微,卻像一把小錘,敲碎了他努力維持的清冷表象,泄露出了一絲狼狽的裂痕。
而哈魯納臉上那燦爛得如同驕陽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金瞳里的火焰像是被狂風吹過,劇烈地搖曳、閃爍,最終沉淀下去,變成一種更加幽深、更加滾燙、也更加危險的暗金色。
他按在左胸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那“留著”兩個字,像是最鋒利的彎刀,帶著冰冷的戲謔,將他燃燒的自信和坦蕩的期待,凌遲得鮮血淋漓。
他依舊站著,像一尊驟然冷卻的烈火雕塑,只是周身那股灼熱的氣息,瞬間變得沉凝而極具壓迫感。
階下其他候選者,雖然依舊低垂著頭,但身體姿態的細微變化,無聲地傳遞著他們內心的驚濤駭浪——或震驚于女帝的“輕慢”處置,或幸災樂禍于哈魯納的受挫,或對柳文淵那一聲不成調的雜音感到一絲隱秘的同情……復雜的情緒在沉默中瘋狂滋長、碰撞。
邵思涵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指尖在名冊光滑的頁面上輕輕劃過,那冰涼的觸感奇異地安撫著她仍在微微悸動的心臟。
她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全新的、帶著掌控感和惡作劇得逞般快意的暖流,正悄悄取代最初的慌亂,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
【好像……掌控生殺予奪的感覺……真的會上癮?】
她看著階下那一片低垂的、心思各異的頭顱,還有那僵立如雕塑的火焰和指尖微微顫抖的冰雪,心底那個微弱的念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終于激起了清晰的漣漪。
“錚——”
一聲清越、孤絕、如同山巔寒泉驟然沖破冰層的琴音,猛地撕裂了大殿中粘稠的死寂!
是柳文淵。
他不知何時已調整好了姿態,那雙骨節分明、曾因緊繃而泛白的手,此刻穩穩地懸在琴弦之上。
方才那一聲失控的雜音仿佛從未發生過,他的側臉在煌煌燈火下依舊清冷如冰雕,下頜的線條卻繃緊到極致,透著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指尖落下,撥動了第二根弦。
“錚——”
這一次,琴音不再是孤絕,而是帶著一股壓抑的、冰冷的憤怒!
如同被狂風卷起的千堆雪浪,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呼嘯著撲向御座!
那琴音里蘊含的力量感,與他清瘦的身形形成強烈的反差,震得空氣都在嗡嗡作響。
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冰棱凝結,尖銳、冷硬,毫不掩飾地撞向邵思涵的耳膜,撞向她剛才那句帶著戲謔的“留著”。
他在用琴聲反擊!用這冰冷的、憤怒的、如同雪山崩摧般的琴音,來維護他那被當眾踩踏的清傲和自尊!
琴音里沒有諂媚,沒有逢迎,只有被冒犯后最直接、最凜冽的反擊!
邵思涵猝不及防,被這蘊含了強烈情緒的琴音撞得心口猛地一窒!
那冰冷的憤怒感如此真實,幾乎讓她產生了一種錯覺——無數細小的冰針正隨著琴音刺向她的面門!
她下意識地微微后仰了半分,搭在御案上的手指倏地收緊,攥住了冰涼的桌沿。
【嘶——好兇的琴!他生氣了!是真的生氣了!這哪是《幽澗鳴泉》,這是《冰河怒濤》吧!】
內心的小人抱著頭縮成一團,【完了完了,玩脫了!清冷美人變冰山暴龍了!這琴音聽著都想給我凍成冰雕!】
她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柳文淵。
他依舊垂著眼睫,專注地撥弄著琴弦,側臉的線條在琴音的激蕩下顯得愈發冷硬。那不斷流瀉出的、充滿攻擊性的冰冷音符,就是他無聲的控訴和反抗。
而就在這冰河怒濤般的琴音席卷大殿之時,一聲極低、極冷的輕哼,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弄,如同毒蛇的嘶鳴,清晰地鉆入了邵思涵的耳朵。
“哼……山野鄙夫,也配污了圣聽。”
聲音的來源,是階下右側一個身著墨藍錦袍的男子。
他位置靠前,姿態端方,只是那微微揚起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泄露出骨子里的刻薄。
他并未看向哈魯納,目光似乎落在虛空處,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射向那依舊僵立著的異域王子。
哈魯納猛地轉頭!
他方才被邵思涵一句“留著”釘在原地,金瞳里翻涌著被戲弄的憤怒和一種猛獸受傷后的暴戾。此刻,這句充滿輕蔑的嘲諷,如同點燃火藥桶的最后一點火星!
“你說什么?”
哈魯納的聲音不再是洪亮,而是壓低了,帶著一種從喉嚨深處滾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啞咆哮。
那雙純金的眼瞳瞬間收縮,里面的火焰徹底熄滅,只剩下冰冷的、擇人而噬的兇光,死死鎖定在那個墨藍身影上。
他按在左胸的手放了下來,垂在身側,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臂上賁張的肌肉線條在朱紅錦袍下清晰可見,整個人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即將撲殺獵物的雄獅!
那墨藍錦袍的男子似乎被哈魯納瞬間爆發的兇戾氣勢懾了一下,身體幾不可察地后傾了半分,但臉上那份刻薄的倨傲卻絲毫未減,反而在嘴角扯出一個更加譏誚的弧度。
大殿內的空氣,因為這琴音的冰冷怒意、因為這刻薄的嘲諷、因為這即將爆發的血腥沖突,徹底凝固、壓縮到了極限!
仿佛只需一個火星,就能將這壓抑的沉默徹底炸成碎片!
邵思涵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
左邊是柳文淵用琴音掀起的冰風暴,每一個音符都帶著要把她凍僵的憤怒;右邊是哈魯納那壓抑到極致、如同即將炸裂火藥桶般的兇戾,以及那個墨藍身影火上澆油的刻薄。
冰火兩重天的極致拉扯,讓她頭皮陣陣發麻,剛才那點掌控全局的得意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滿心的“臥槽!要打起來了!”
【救命!這修羅場比電視劇刺激一百倍!清冷美男彈琴想凍死我!異域狼狗下一秒就要撲過去咬人了!旁邊還有個煽風點火的!】
內心的尖叫雞已經喊破了喉嚨,【我是女帝!我是女帝!快想辦法!快鎮住場子!】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憤怒琴音和無形硝煙味的空氣嗆得她喉嚨發癢。
不行!
絕不能讓他們真的打起來!更不能讓柳文淵這充滿控訴的琴音繼續下去!這哪里是解憂,分明是催命!
電光火石間,邵思涵的目光如同受驚的兔子,在御案上瘋狂掃視,最終死死釘在那方巨大的、象征著無上權力的蟠龍玉璽上!
冰冷的玉石,沉甸甸的分量,隔著空氣仿佛都能傳遞到她的指尖。
就是它了!
她幾乎是憑借著身體里最后一點強撐的力氣和一絲狗急跳墻般的急智,猛地伸出手!
不是拍案!那太刻意,也太……掉價。
她的手掌,帶著一種近乎倉皇的力道,重重地按在了那方冰涼的蟠龍玉璽之上!
掌心緊貼著玉璽頂部那條盤踞的、猙獰威嚴的龍形雕刻,冰冷的觸感瞬間刺透了皮膚,沿著手臂的神經一路竄上她的天靈蓋!
“唔!”
一聲短促的、帶著痛楚的悶哼,不受控制地從她喉嚨里溢了出來。
這聲音不大,甚至被柳文淵激越的琴音和哈魯納壓抑的咆哮所掩蓋。
然而,就在她掌心重重按上玉璽龍首的瞬間——
“錚——!!!”
一聲尖銳到刺耳、如同琴弦驟然崩斷的裂帛之音,猛地從柳文淵指下炸響!那冰河怒濤般的琴音戛然而止!
柳文淵的身體劇烈地一晃!他猛地抬起頭,清冷如墨玉的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望向御座!
他搭在琴弦上的手指,一根琴弦赫然已經崩斷!纖細的斷弦如同垂死的銀蛇,無力地卷曲著。
他的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正迅速滲出、凝聚,在近乎透明的冷白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
他看著御座上那個一手按著玉璽龍首、眉心緊蹙、似乎因痛楚而微微抽氣的女帝,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與此同時,哈魯納那即將爆發的、鎖定墨藍身影的兇戾氣勢,也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扼住!
他猛地轉頭看向御座,金瞳里翻騰的暴怒瞬間被驚愕取代。
他看到了女帝按在玉璽上的手,看到了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痛楚表情。
“陛下?”
哈魯納脫口而出,聲音里帶著驚疑。
那墨藍錦袍的男子也瞬間收起了臉上的刻薄,和其他所有候選人一樣,驚疑不定地望向御座。
整個大殿,陷入了另一種更為詭異的死寂。
只有那根崩斷的琴弦,還在微微震顫,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嗚咽般的余音。
邵思涵按在玉璽龍首上的手微微顫抖著,掌心的刺痛感異常清晰。
她強忍著倒吸冷氣的沖動,努力平復著狂跳的心臟和紊亂的呼吸。
【媽呀……真疼……這破玉璽怎么這么硬!龍角差點把我手心戳穿!】她內心淚流滿面,【不過……好像……有效?】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按在玉璽上的手,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沉重和……威儀?
寬大的玄黑龍袍袖口垂落,遮住了她微微發紅、可能還帶著一點破皮的掌心。
她抬起眼,目光掃過階下。
柳文淵依舊僵在原地,指尖的血珠滴落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暈開一小點刺目的紅痕。他看著她,眼神復雜難辨。
哈魯納緊盯著她收回的手,金瞳里翻涌著擔憂和未消的戾氣,但那份即將爆發的兇悍終究是被強行按捺了下去。
那個墨藍錦袍的男子,此刻臉色微微發白,垂下了眼瞼,不敢再與她對視。
邵思涵輕輕吁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低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不悅?
“柳卿的琴……”
她開口,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楚。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柳文淵染血的指尖和崩斷的琴弦上,微微蹙眉,“心不靜,弦易斷。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柳文淵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如同上好的宣紙。
他猛地低下頭,看著自己指尖的血痕和那根斷弦,緊抿的唇線微微顫抖。
那是一種被當眾揭穿、無處遁形的難堪。他沉默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染血的手指,攏入寬大的袖中,仿佛要將那狼狽徹底隱藏。
邵思涵的目光隨即轉向哈魯納,還有那個墨藍身影的方向,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至于你們……”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冰冷的視線掃過之處,哈魯納繃緊了身體,那墨藍身影更是瑟縮了一下,“殿前失儀,口出妄言……朕,今日乏了。”
她微微向后靠向寬大的御座椅背,抬手,極其疲憊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聲音透著一股濃濃的倦怠:“都退下吧。明日……再議。”
“再議”兩個字,被她咬得極輕,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余韻。
階下的老宦官如同終于得了赦令,立刻尖著嗓子,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急促高唱:“陛下有旨——退——!”
這一聲“退”,如同打開了無形的閘門。
階下緊繃的空氣驟然一松。
所有候選者,無論心思如何,都如蒙大赦般,動作劃一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深深叩首:“臣等告退——”
柳文淵幾乎是立刻抱起他那張斷了一弦的古琴,動作快得有些狼狽,月白的身影第一個轉身,如同逃離般,步履匆匆卻又極力維持著最后一絲儀態,消失在殿側幽深的甬道陰影里,只留下衣袂翻飛的一角殘影。
哈魯納站在原地,金瞳深深看了御座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如同燃燒后的灰燼,混雜著不甘、憤怒,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的擔憂。
他終究沒有再說什么,猛地一甩朱紅錦袍的寬袖,轉身大步離去,背影依舊挺拔如標槍,卻透著一股壓抑的、隨時可能爆發的兇悍。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垂首躬身,魚貫而出。那個墨藍錦袍的男子走在最后,腳步虛浮,臉色依舊難看。
偌大的殿宇,轉瞬間變得空曠死寂。
只剩下煌煌宮燈的光芒,無聲地流淌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上,映照著御案上堆積的奏章,那方猙獰的蟠龍玉璽,以及……名冊上暈開的那一小點刺目的朱砂。
邵思涵一直強撐著的脊背,在最后一個人影消失在門外的那一刻,終于徹底垮塌下來。
她像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寬大的御座里,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華貴的衣料上。
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嚇死我了……差點就血濺當場了……】
她大口喘著氣,感覺渾身脫力,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那個一直如同影子般的老宦官無聲地靠了過來,躬著身,雙手捧上一方疊得整整齊齊、散發著清雅藥香的雪白絲帕,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陛下……您的手?”
邵思涵這才感覺到掌心那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抬起手,果然,白皙的掌心中央,被玉璽上那猙獰的龍角硌出了一個清晰的紅痕,隱隱還有一點破皮,滲著細小的血絲。
“無妨。”
她擺擺手,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
她接過絲帕,胡亂擦了擦掌心,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本攤開的名冊上。
指尖拂過那些墨色的小楷,掠過“柳文淵”、“哈魯納”的名字,最終停駐在名冊靠后的一頁。
那里,畫著一個簡單的線描人像。不同于柳文淵的清冷孤絕,也不同于哈魯納的野性張揚。
畫像上的男子側身而立,只能看到半邊清雋的輪廓,氣質沉靜溫潤,如同上好的暖玉。
旁邊的小字寫著:
“謝懷瑾,江南道金陵人士,前太醫院院判謝岐之孫。擅岐黃,精藥理,通典籍。評:性溫潤,體弱,常居清漪閣靜養。”
體弱?常居靜養?
邵思涵的指尖在那個名字上輕輕點了點,殘留著朱砂印記的指腹在“清漪閣”三個字上留下一點極淡的紅痕。
剛才那冰與火激烈碰撞、差點失控的場面帶來的心悸和疲憊尚未散去,此刻看到這個名字,一股截然不同的、帶著清淺藥香的氣息仿佛隔著紙面幽幽傳來。
【清漪閣……聽起來就很安靜……很安全……】
她疲憊地閉上眼,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柳文淵崩斷的琴弦和指尖的鮮血,閃過哈魯納那雙燃燒著暴戾的金瞳……還有掌心那隱隱作痛的硌痕。
“傳旨,”她閉著眼,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卻又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探尋,“召謝懷瑾……即刻來見朕。”
老宦官垂首應諾:“遵旨。”
無聲地退下,去傳達這道在寂靜深夜里顯得有些突兀的旨意。
偌大的殿宇徹底安靜下來,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邵思涵靠在冰冷的御座里,用帶著傷的手,輕輕按著依舊狂跳的太陽穴。
選秀的游戲,刺激是真刺激。但玩脫了,是真的會要命啊。
她看著名冊上那個溫潤的名字,第一次對這個“能玩一輩子”的游戲,產生了一絲……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