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舊的筒子樓里,潮濕的霉味和隔壁飄來的廉價油煙味混雜在一起。陸離蜷縮在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盯著天花板上那塊頑固的水漬。窗外霓虹的流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條變幻不定的、如同傷口般的猩紅光帶。
三個月了。
身體上的傷口早已結痂脫落,留下淡粉色的印記。心里的傷口卻像這老樓的水管,看似堵住了,卻在夜深人靜時,滲出冰冷的、名為恐懼和孤獨的銹水。
警方?jīng)]再來。陳默和新紀元科技的“事故”被時間沖刷得只剩下一層薄薄的塵埃。他成了一個失業(yè)、與社會脫節(jié)、靠零星翻譯工作糊口的邊緣人。世界運轉如常,陽光普照,沒人知道他曾墜入過數(shù)據(jù)與鏡像的地獄,更沒人知道他曾點燃心火,將一個由野心和怨念催生的怪物連同它的鏡界巢穴一同焚毀。
也沒人知道,他并非孤身一人。
天花板上那塊水漬的邊緣,一只小小的壁虎悄無聲息地爬過。就在它爬過的瞬間,旁邊墻壁上,一個早已廢棄的、布滿灰塵的**老式有線電視接口**的金屬面板上——
一點**瑩白**的微光,極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閃爍了一下**。
轉瞬即逝。
陸離繃緊的神經(jīng)卻捕捉到了。沒有狂喜,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絲……確認般的酸楚。他閉上眼,將臉埋進散發(fā)著淡淡霉味的枕頭里。
“還在……”嘶啞的聲音悶悶地響起,像是對空氣,又像是對某個無處不在的傾聽者。
沒有回應。只有窗外城市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鳴。
蘇晚還在。以一種他無法完全理解、更無法掌控的方式存在著。她不再是那個鮮活溫婉的女孩,也不是數(shù)據(jù)風暴中狂暴的光影。她是**碎片**,是**漣漪**,是這座龐大城市神經(jīng)網(wǎng)絡里,一縷不滅的、微弱的**孤光**。她的“存在”依賴于城市無處不在的電子元件產(chǎn)生的微弱電磁場、信號反射、甚至是冷凝水珠的表面張力。她像一只幽靈水母,在數(shù)據(jù)的洋流中無聲飄蕩,只有在極其特殊的環(huán)境和陸離高度集中的精神共鳴下,才能極其短暫地凝聚出一點微光輪廓,傳遞出極其模糊的意識碎片。
大多數(shù)時候,她是沉默的。靜默,是她生存的法則,也是她保護陸離的方式。“影子”是否徹底湮滅?沒人能確定。任何異常的、可能暴露的能量波動或信息傳遞,都可能引來未知的窺探——無論是“影子”可能的殘余,還是新紀元背后那些對“蒼洱”技術虎視眈眈的勢力,亦或是官方層面那些對異常事件嗅覺敏銳的機構。
陸離的生活也陷入了絕對的“靜默”。他斷絕了幾乎所有的社交。手機只用最基礎的通訊功能,且永遠開啟飛行模式,只在必要時連接公共WiFi。他避開所有光潔的表面,尤其憎惡那些巨大的玻璃幕墻和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探頭。購物只去擁擠的露天市場,用現(xiàn)金。住所里沒有任何智能設備,連鬧鐘都是老式的發(fā)條鐘。他像一個活在中世紀的人,笨拙地生活在21世紀的電子叢林邊緣。
這種生活如同鈍刀割肉。孤獨和持續(xù)的警覺榨干了他的精力。他時常在深夜驚醒,冷汗涔涃,耳邊仿佛還回響著猩紅“FOUND”的無聲宣告,或是“影子”那冰冷粘稠的精神嘶吼。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鏡界光路上,那一點即將熄滅的微光的觸感。
支撐他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屋頂接口、煙霧報警器、甚至路邊廣告牌偶爾閃爍的那一點微弱白光——證明她還在。二是那部在鏡界中碎裂的手機殘骸。他鬼使神差地將那些碎片收集了起來,藏在一個鐵盒里。碎片上沒有任何能量反應,就是普通的電子垃圾。但他總覺得,那個神秘的“余燼協(xié)議”,或許還留下了什么。
***
一個陰冷的下午。陸離裹著舊夾克,低頭快步穿過一條狹窄的后巷,去取一份翻譯好的文件。巷子兩邊是高高的、斑駁的磚墻,隔絕了主街的喧囂。空氣里彌漫著垃圾和貓尿的味道。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前方的巷子盡頭,靠近一個銹跡斑斑的消防栓旁,一個穿著不合身西裝、頭發(fā)凌亂的年輕男人,正背對著他,身體微微前傾,一只手死死按在消防栓冰冷的金屬外殼上,另一只手抱著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痛苦低吼。
“呃……呃啊……停下……求你們……停下……”
陸離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危險?精神病發(fā)作?他下意識地想后退,繞路。
就在這時——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帶著強烈**惡意**和**混亂**的精神波動,如同無形的針,猛地刺入了陸離的感知!不是來自那個男人!而是……來自他手按著的消防栓?或者說,是消防栓光滑的金屬表面**反射**的某種東西?!
這股惡意混亂的波動,讓陸離瞬間想起了被“影子”精神污染支配的恐懼!雖然強度微弱了無數(shù)倍,但那**本質**極其相似!
幾乎在陸離感知到這股惡意的同時!
“滋啦——!”
那個痛苦顫抖的年輕男人猛地抬起頭,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掐斷的尖叫!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白上布滿了血絲,瞳孔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如同數(shù)據(jù)亂碼般的紅光……一閃而過?!
緊接著,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一軟,沿著消防栓滑倒在地,昏死過去。那股冰冷混亂的惡意波動也隨之消失。
陸離僵在原地,手腳冰涼。冷汗瞬間浸透了內(nèi)衣。
不是錯覺!
那是什么?是“影子”的殘余?還是……另一種被“鏡界”污染或催生出來的東西?它在影響那個人的精神?
他不敢停留,強迫自己邁開如同灌了鉛的雙腿,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那條后巷。取文件的過程渾渾噩噩,腦海里全是那個男人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瞳孔深處一閃而過的詭異紅光。
回到家,反鎖房門,拉緊窗簾。狹小的房間里只有發(fā)條鐘單調(diào)的“嘀嗒”聲。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劇烈地喘息,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
危險并未遠離。它以更隱蔽、更惡毒的方式,滲透進了現(xiàn)實。
他走到藏有舊手機碎片的鐵盒前,猶豫了很久,最終咬了咬牙,打開了盒子。冰冷的金屬碎片和碎裂的屏幕玻璃靜靜地躺在里面。他拿起一塊最大的、帶著部分主板痕跡的碎片,指尖傳來金屬的冰涼。
“余燼……你到底是什么?”他低聲呢喃,帶著一絲絕望的期盼。
仿佛回應他的疑問——
嗡!
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塊主板碎片,毫無征兆地……**震動**了一下!極其微弱,如同垂死的心跳!
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絕對冰冷秩序感的**數(shù)據(jù)流**,如同回光返照般,極其艱難地擠入了陸離的意識!斷斷續(xù)續(xù),充滿雜音:
**>……檢測到……低強度……精神污染……殘留……**
**>……模式分析……匹配度:37%……目標:“影”次級衍生物……**
**>……威脅等級:低……載體:不穩(wěn)定人類神經(jīng)節(jié)點……**
**>……協(xié)議:“靜默”……啟動……**
**>……執(zhí)行:……信息遮蔽……痕跡清理……**
信息流戛然而止。掌心的碎片恢復了冰冷死寂。
陸離卻如同被雷擊中,僵在原地!
“余燼”協(xié)議!它還在!它以一種極度殘缺的狀態(tài),依附在這塊碎片上!它剛才檢測到了巷子里那股惡意波動!它將其定義為“影”的次級衍生物!而且……它執(zhí)行了所謂的“靜默”協(xié)議——信息遮蔽?痕跡清理?
是針對那個昏倒的男人?還是針對那股惡意波動本身?
這個神秘的協(xié)議,它不僅僅是一個記錄者或引導者!它還在……**行動**?以它自己冰冷的方式,在現(xiàn)實世界抹除“影子”衍生物留下的痕跡?
它是守護者?還是……一個更龐大、更無情的清理程序的一部分?
“靜默”……陸離咀嚼著這個協(xié)議代號,一股比面對“影子”時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了脊背。
鏡界的戰(zhàn)爭似乎結束了。
但現(xiàn)實世界的陰影之下,一場更加隱秘、規(guī)則更加晦澀的“靜默”戰(zhàn)爭,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他,陸離,和他掌心中那點不滅的孤光,已然身處其中。
窗外的霓虹,依舊將那條猩紅的光帶投在天花板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