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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錮影

ICU厚重的玻璃門,像一道透明的、冰冷的天塹,將世界割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維度。門外,是充斥著消毒水刺鼻氣味、腳步匆忙而壓抑、低語如同蚊蚋的走廊;門內,是儀器冰冷燈光閃爍、導管與線路如同蛛網、生命體征曲線在屏幕上無聲跳躍的,生與死搏斗的寂靜戰場。

林晚躺在最靠里的病床上,像一個被精密儀器和透明塑料罩子封印的標本。她的臉在無影燈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蠟黃,皮膚薄得幾乎透明,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枯萎的藤蔓,猙獰地蜿蜒著。雙頰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顯得異常突兀。一根粗大的氣管插管從她微張的口中延伸出來,連接著旁邊規律發出沉悶“呼哧”聲的呼吸機。每一次機器的強制送氣,都帶動著她瘦骨嶙峋的胸口極其微弱地起伏一下,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她的手臂枯瘦得令人心驚,被固定在床側的軟墊上,上面布滿了針孔和瘀斑。多根透明的輸液管如同生命的藤蔓,纏繞其上,將各種顏色不同的藥液——維持血壓的升壓藥、補充營養的脂肪乳、對抗感染的抗生素——源源不斷地輸入她瀕臨枯竭的血管。頸側還保留著那根深靜脈置管,是之前搶救時建立的“生命線”。心電監護儀的屏幕上,綠色的波形微弱而固執地跳動著,旁邊的數字在危險的低值邊緣徘徊:心率 115次/分(竇性心動過速),血壓 88/52 mmHg(依賴升壓藥維持),血氧飽和度 92%(在呼吸機支持下)。

一層透明的塑料隔離簾將她的病床半圍攏,簾子上貼著醒目的藍色“接觸隔離”標識。這薄薄的一層塑料,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與這個世界徹底隔絕開來,也無聲地宣告著她身體的脆弱和不堪一擊。

江嶼就站在那扇巨大的玻璃墻外。高大的身軀如同被釘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隔著這層透明卻堅不可摧的壁壘,貪婪地、絕望地凝視著里面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

他身上那件沾滿林晚和自己血污、已經變得僵硬板結的昂貴西裝外套,不知何時被脫下,隨意地搭在旁邊冰冷的金屬座椅上,只穿著一件同樣沾染了暗紅污漬的白襯衫,領口凌亂地敞開著,露出線條緊繃的脖頸。額角那道在救護車上撞出的傷口,只是被護士匆匆用紗布按了一下,邊緣還滲著絲絲暗紅,混合著干涸的汗漬和灰塵,在他冷白而憔悴的臉上顯得格外狼狽和刺眼。

他站了很久。久到雙腿麻木失去了知覺,久到走廊里更換了好幾撥探視的家屬,久到窗外的天色從慘白變成灰蒙,再沉入濃重的墨藍。他的目光,如同生了銹的探針,死死地釘在林晚那張灰敗、被儀器和導管包圍的臉上,釘在她胸口那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起伏上。每一次呼吸機沉悶的送氣聲,都像重錘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監護儀上任何一個數字的微小波動,都足以讓他心臟驟停一秒。

巨大的玻璃如同一面冰冷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樣——胡子拉碴,眼窩深陷,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如同死水般的絕望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著的痛苦。他不再是那個在商場上翻云覆雨、殺伐決斷的江總,他只是一個被釘在懺悔柱上、親眼目睹自己罪孽結出惡果的、瀕臨崩潰的囚徒。

許嘉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沉默而冰冷的守護石像。他的目光大部分時間也停留在玻璃窗內的林晚身上,眼神里充滿了深沉的痛楚和無力的焦灼,但偶爾,那冰冷如刀的目光會掃向玻璃墻外那個如同幽靈般佇立的身影——江嶼。

每一次目光的交錯,都像在空氣中碰撞出無形的、帶著血腥味的火花。許嘉眼中的憤怒、不信任和毫不掩飾的敵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江嶼。而江嶼,只是沉默地承受著,甚至連一絲辯解的力氣都已耗盡。他全部的意志,都用來支撐自己站在這扇玻璃墻外,支撐自己看著里面那個正在被死神一點點拖走的女人。

時間在冰冷的焦慮和無言的煎熬中緩慢爬行。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像一塊巨大的、沉重的黑色幕布,壓在城市上空,也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突然,一陣壓抑的、帶著劇烈咳嗽和痛苦喘息的聲音,打破了ICU外走廊死水般的沉寂。

江嶼猛地轉頭。

只見一個穿著病號服、外面裹著厚厚羊絨披肩的年輕女人,在一個護士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朝這邊走來。她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毫無血色,額角沁著細密的冷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是沈薇。

她顯然剛從自己的病房掙扎出來,目標明確地走向ICU的玻璃墻。當她的目光穿過玻璃,落在里面病床上那個渾身插滿管子、形銷骨立的身影時,她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如同金紙。

“林……林晚姐……”一個破碎的、帶著哭腔的氣音,從她顫抖的唇間溢出。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那冰冷的玻璃,指尖卻在距離玻璃幾厘米的地方僵住,劇烈地顫抖起來。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混合著巨大的震驚、痛苦和……一種江嶼無法理解的、深沉的愧疚?

護士連忙扶穩她,低聲勸道:“沈小姐,您剛做完檢查,不能激動!快回去休息吧!”

就在這時,一直如同石像般坐在椅子上的許嘉猛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意,幾步就跨到了沈薇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將她完全籠罩!

“你來干什么?!”許嘉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敵意,“還嫌害她不夠嗎?!滾!這里不歡迎你!”他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沈薇蒼白驚恐的臉上。

沈薇被許嘉的怒氣和突然的逼近嚇得連連后退,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虧被護士死死扶住。她眼中的淚水洶涌而出,看著許嘉那張寫滿憤怒和憎惡的臉,嘴唇哆嗦著,想要說什么:“許嘉哥……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許嘉厲聲打斷她,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手指幾乎要戳到沈薇的臉上,“十年前那個雨夜!不是你撲上去抱著他?!不是你在樓下等著他?!不是你故意讓她看到?!沈薇!你裝什么無辜?!林晚變成今天這樣,你和你那個該死的哥哥,都是兇手!”他指向玻璃墻內,指向那個如同幽靈般站在墻外的江嶼,最后又狠狠指向沈薇,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無法宣泄的悲憤。

“兇手”兩個字,如同兩顆子彈,狠狠擊中了江嶼和沈薇的心臟!

江嶼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沈薇,那目光不再是空洞的絕望,而是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驚疑、憤怒和一種即將抓住某種真相邊緣的瘋狂!十年前那個雨夜……沈薇在樓下……等著他?故意讓林晚看到?

沈薇在許嘉的怒斥和江嶼那如同噬人野獸般的目光逼視下,臉色由慘白轉為死灰。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呼吸變得更加困難,如同離水的魚。巨大的心理壓力和身體的虛弱讓她幾乎無法站立,只能死死抓住護士的手臂,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

“不……不是那樣的……我……我當時……”她試圖辯解,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抑制的恐懼,“我的心臟……剛做完手術……那天……我……”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她痛苦地彎下腰,幾乎喘不上氣。

護士嚇壞了,一邊用力拍著她的背,一邊焦急地對許嘉喊道:“先生!請您冷靜!沈小姐她剛做完心臟手術不久!不能受刺激!她需要立刻回病房!”說著,幾乎是半拖半抱著,強行將劇烈咳嗽、搖搖欲墜的沈薇往她自己的病房方向帶去。

沈薇被護士攙扶著,踉蹌著離開,她的身體依舊因為劇烈的咳嗽和情緒激動而顫抖,幾次回頭望向ICU的方向,望向玻璃墻外那個死死盯著她的江嶼,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痛苦、恐懼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似乎在祈求他不要追問,又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走廊里再次恢復了死寂。只剩下許嘉粗重的喘息聲和江嶼如同困獸般壓抑的、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許嘉猛地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著,眼中燃燒著未息的怒火和巨大的痛楚。他狠狠瞪了一眼依舊如同雕像般杵在玻璃墻外的江嶼,那眼神充滿了厭惡和“看吧,這就是你和她家造的孽”的無聲控訴。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極其疲憊地、帶著一種深沉的無力感,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雙手捂住了臉,肩膀微微聳動。

而江嶼,依舊站在那里。但他的世界,在沈薇那句破碎的“我的心臟……剛做完手術……那天……”和許嘉那聲“兇手”的怒吼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心臟手術?十年前那個雨夜?沈薇剛做完心臟手術?!

一個模糊的、幾乎被他遺忘的細節,如同沉船般猛地從記憶的深海中浮起!是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沈薇有先天性心臟病,高三畢業后的那個暑假,她父親沈振山(也是江嶼父親江宏遠的商業伙伴)帶她去國外做了個很大的心臟手術……具體什么時候?他當時正沉浸在即將和林晚在大學團聚的狂喜中,沉浸在擺脫父親控制、規劃未來的亢奮里,對沈家的事情根本漠不關心!只記得沈薇手術后休學了很長一段時間,再次出現時,臉色蒼白,人也沉默了許多……

那個雨夜……那個徹底摧毀了他和林晚未來的雨夜……沈薇……剛做完心臟手術不久?!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接近真相的、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江嶼的心臟!他的呼吸變得無比粗重,太陽穴突突地狂跳!如果……如果沈薇當時剛做完心臟手術,身體極度虛弱,情緒崩潰……那么她那天在樓下突然暈倒……他本能地扶住她……沈薇順勢抱住他哭泣……這一切……會不會……真的只是一個致命的、殘酷的誤會?!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混亂絕望的腦海中炸開!帶來瞬間的空白,隨即是更加洶涌的痛苦和……一種被命運玩弄于股掌的巨大荒謬感!

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玻璃墻內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光芒!他需要證據!立刻!馬上!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失去理智的困獸,踉蹌著沖向護士站,動作粗暴地抓住一個正在低頭記錄的護士的胳膊!

護士嚇得驚叫一聲,手中的筆掉落在臺面上。

“沈薇!沈振山的女兒!她的病房在哪里?!她的病歷!我要看她十年前的心臟手術記錄!現在!立刻給我!”江嶼的聲音嘶啞而狂亂,帶著不容置疑的瘋狂和一種毀滅性的力量,雙眼赤紅地死死盯住驚恐的護士。

“先生!您冷靜!您不能這樣!病人隱私……”護士試圖掙脫,聲音帶著哭腔。

“隱私?!”江嶼猛地咆哮起來,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如同炸雷,“去他媽的隱私!告訴我!她在哪個病房?!她的病歷在哪里?!!”他用力搖晃著護士的胳膊,額角傷口滲出的血珠順著臉頰滑落,混合著他扭曲猙獰的表情,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

這邊的巨大動靜立刻引來了值班醫生和保安。

“怎么回事?!”值班醫生厲聲喝道,快步走過來。

兩名保安也迅速圍攏上來,警惕地盯著狀若瘋狂的江嶼。

“他……他要搶沈小姐的病歷……”護士帶著哭腔指著江嶼。

“沈薇!我要看她的手術記錄!十年前的手術記錄!”江嶼對圍上來的保安和醫生視若無睹,只是赤紅著眼睛,如同魔怔般反復嘶吼著,“告訴我!她的病歷在哪?!!”

“這位先生!請你立刻冷靜下來!否則我們報警了!”值班醫生擋在護士面前,嚴厲地警告道。

“報警?好啊!報啊!”江嶼猛地甩開保安試圖控制他的手,臉上露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慘笑,他指著ICU玻璃墻內林晚的方向,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盡的悲愴和絕望,“去報!順便告訴警察!里面那個快死的女人!她這十年受的苦!她這條命!可能就是被一個他媽的該死的心臟手術病歷給毀掉的!!”

他的咆哮在冰冷的ICU走廊里回蕩,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悲憤和控訴,像一頭走投無路、只能對著命運發出最后哀嚎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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