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短片拍攝已近尾聲。

付正義提供的膠片共有2800英尺，每400英尺可以拍攝四分鐘出頭的素材。

按照這一時期的規定，黑白影片最多只能達到1比3的損耗，超額的話相關負責人是需要檢討的。

陳兵精益求精，為了這四分鐘的短片，生生耗光了膠片，還寫了報告給謝非，讓學院想辦法多提供一些膠片。

這一舉動驚動了北電的領導，于是鄭囯恩、吳印賢二人親自前往北影廠察看拍攝進度。

得知他們前來，汪揚和陳懷愷親自作陪，與之同行的還有于藍。

不僅如此，這段時間一直居住在北影廠的馬可穆勒和伊文思都在，幾人齊聚在攝影棚外。

還有此前一直未見面的陳愷戈、田狀狀和李紹紅三人，聽聞北電有學生在廠里拍攝短片，已經連續好幾天都來觀看了。

曾唸平這個濃眉大眼的還跑上去跟人套近乎，看得眾人大無語。

劉大梁一臉瞧不起他的樣子，不屑道：“老曾親自請纓做導演，這段時間好像就履行導演應有的職責！”

梁曉生對場記的工作已得心應手，這一切他都記錄著，吐槽道：

“導演一欄寫了老曾的名字，但具體事項都是陳兵管著，他連攝影機偏差了幾厘米這種事情都要管，你說老曾能有啥權力……”

葛尤補充道：“老曾每天除了拿著本子記錄，好像確實沒出什么力。”

眾人一拍腦袋，好像也對！

被架空的導演，還能是導演么？

一旁，陳兵和付正義正在討論剪輯事項，由于老頭全程跟組拍攝，他們采取的是順拍的方式，邊拍邊剪。

“陳兵、老付，怎么樣，短片還有什么困難？”

北影領導和北電攝影系主任齊聚一堂，倒是罕見。

陳兵道：“我們邊剪邊拍，其實已完成了大部分內容，只是關于一些光影細節不太好，我打算補拍。”

付老頭吹胡子瞪眼，顯然極為不滿，他是賠了時間又折酒，買賣做得極為不劃算。

“我看差不多了，整部短片四分鐘出頭，內容完整，故事性強，沒有什么補拍的必要！”

鄭囯恩和吳印賢相視一笑，他們這段時間已從謝非口中得知陳兵對劇組的嚴苛要求，顯然將北影廠的老人整得苦不堪言。

汪揚得知后擺擺手，認為不是什么大事，笑道：“對待藝術創作嚴謹是好事，應該予以支持！”

頓了頓，他接道：

“不過，這樣的損耗比顯然超過了規定，四分鐘的內容用了三十分鐘的素材還沒拍完，你是不是該讓大家伙看看短片的成果？”

陳兵點點頭，手頭上已有粗剪的版本，正有此意。

一行人找了個放映間，陳愷戈等人一瞧劇組人員都離開了攝影棚，紛紛跟上隊伍。

放映間是臨時找的，由于汪揚、于藍兩位領導在場，工作人員很快就將影片拿去放映。

這是無聲片，四分多鐘下來除了演員的笑聲和背景音外，一句對白也沒有，他們來得急，并沒有將錄音磁帶帶來。

所幸并不影響這四分鐘的體驗。

一束光映照著眾人臉龐，光影鮮明的畫面瞬間在幕布上呈現。

影片開始，微風吹散落葉，桌面上棋盤展開，一雙手正擺弄著象棋的布局。

“下棋題材！”

汪揚鼓掌，“陳兵，你拍完短片，回頭可得好好想一部長故事片的！”

“放心吧廠長，回頭我就寫！”陳兵一口應承下來，他實在太想進步了。

近景切中景，戴眼鏡的葛尤出現，低頭思考著第一步棋該如何走，右手往身后探著椅子，第一下沒探著，轉身才摸到椅子。

全景鏡頭，對弈另一方椅子上并沒有坐著人，葛尤脫下眼鏡，戴上假發和胡須，走到了另一側。

在黑白銀幕下，化妝后的葛尤活像一位老頭，無論從形象還是動作上都挑不出毛病。

汪揚挑眉，瞥了一眼葛尤的位置，低聲問道：“葛存狀家的孩子在哪工作？”

陳兵和領導外賓們坐在一塊，他答道：

“他的關系在昌平興壽公社，目前正打算報考藝術院校，前兩天北電初試沒過……”

汪揚搖搖頭，覺得有些可惜，但沒有說話。

陳懷愷聽得有些羞愧，悄悄地看看了眼放映間角落，那里坐著他家大導。

影片徐徐放映，重點突出一人分飾正邪雙方的表演，恰如商業片中正邪對立的套路，但這不過是演員演出來的，并不落俗套。

鄭囯恩和吳印賢低聲討論起來。

“這部短片的內容好新奇，跟國內的拍攝手法和剪輯手法都不太一樣！”

“我看也不像蘇聯電影。”

陳兵挑眉，插話道：“后半段效果沒拍到位，這膠片的事兒？”

攝影系的教學經費有相當一部分用于教學設備的采購，并不能完全拿出來支持拍攝。

吳印賢看了一眼鄭囯恩，笑道：“拍得挺好，應該支持學生藝術創作上精益求精的態度！”

鄭囯恩身為吳老的弟子，自然不敢反駁，咬咬牙道：“拍，大不了我親自上央視賣短片，多討點錢！”

陳兵連忙笑臉吟吟，看吳印賢的時候就跟見著親人一樣。

接連著是什么“感激涕零”、“飄零半生忽遇明主”的話，引得眾領導哄笑起來，內外都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后排，倆老外用意大利語議論紛紛。

“伊文思導演，您覺不覺得這像好萊塢的拍攝手法？”

“確實跟中國電影不一樣，更沒有蘇聯電影的影子。”

“就我所知，中國電影有一位導演比較特殊，那就是謝晉導演，他拍的電影都是類型片，這部短片就更像好萊塢模式下的產物了。”

伊文思道：“你不如將這部短片也帶回去放映，從故事性和寓意上，歐洲人或許更能看明白。”

馬可穆勒鄭重其事地點頭。

他十分推崇謝晉導演的電影，由于謝晉所拍攝的都是類型片，電影不故弄玄虛，無論是任何人都能看懂故事內容是什么。

退場時，陳田李三人聚在一塊，人后使勁嗶嗶。

“不愿鞠躬車馬前，但愿老死花酒間！”

陳愷戈把頭撇到一邊，酸道：“故事無非就是自娛自樂地下棋，想拍出來還不容易？”

田狀狀打了個哈欠，不在意道：“確實簡陋，也就剪輯和布景上費了些心思，這樣的短片沒意思。”

陳愷戈昂著頭，道：“要拍咱就拍點文學性的，能引起觀眾思考！”

這時，陳懷愷冷不丁從身后拍了他一下，一回頭，眾領導和陳兵都在。

陳愷戈一陣哆嗦，也不知他們的對話聽進去了多少。

“臭小子，你初試都落榜了還說大話，快回去！”

陳大導羞愧難當，低頭暗示著同伴離開。

李紹紅撇著嘴，都不好意思說。

幾人同為北影子弟，年齡虛長幾歲，但陳兵拍了部短片已要從北電畢業，他們卻為了入學名額奔波發愁！

陳愷戈和田狀狀在1976年就分別進了洗印廠和農影廠，進北電前就有相關經驗。

這哥倆考北電也巧：一個初試被刷下來，擴招后復試又通知他回去；

另一個在考前一天，經“一位叔叔”指點關注雙百方針，翌日果然考到。

影片分析放的是《英雄兒女》，同樣為他父親田方主演的。

嘿，就這么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