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陳兵回到宿舍，拿出空白稿紙開始新建文件夾，憋了半天連題目都沒寫。

雖然他的大話吹出去了，但沒有方向。

腦海中倒是想了幾個故事，亦都不符合時代背景和社會思潮。

他甚至想到了一個頗為離譜的，關于1978年的北京城愛情故事。

情節大概如下：

回城知青葛尤整日無所事事，把心思都動在女人身上。某日折的紙飛機從窗外飛過，砸中了都市麗人蔡蔡子，倆人于是產生聯系，從相識、相知、相愛，直到被甩，在78年上演一出能讓人血壓飆升的羅曼蒂克……

能拍么？

完全拍不了！

新中國第一部愛情片是《廬山戀》，還得等到80年才拍攝上映。

1978年思想尚未放開，那篇著名的檢驗真理才剛發布。

80年談論愛情都引起無數爭議，他要現在敢拍一個愛情短片，定會讓葛尤和蔡蔡子淹沒在全國人民的唾沫星子當中！

“陳兵，過稿了，《哦，香雪》通過獻禮片審查了！”

當陳兵伏在書桌前抓耳撓腮時，梁曉生來到306號宿舍匯報情況。

“王領導上午剛拿走劇本，下午委員會就過稿了？”

“對，廠領導臨時召開會議，正在討論籌拍事項！”

梁曉生來回踱步，直想在樓道里吼一嗓子，這是他畢業到北影大半年來第一篇扶植成功的劇本。

但眼下的北影還不是幾年后編劇盛行的北影，尚沒有過稿的編劇會在樓道里喊“過堂”的習慣。

審稿委員會的動作之快，讓陳兵不禁感嘆朝里有人就是好辦事。

他的大腿終于從老媽一躍到汪揚，汪揚還沒抱緊就抱到了王領導。

引起領導注意一事，有利有弊。

如果沒有對應的才能，一切也就戛然而止，但如果能讓他人持續發現閃光點，好處遠遠大于壞處！

陳兵莫名激動，經歷了一波三折后付出的辛勤勞動終于有了收獲，不枉他熬了幾天夜將故事板畫了出來。

“我能拿多少稿酬？”他連忙問道。

“去年恢復的故事片稿酬，廠里投拍的劇本一律按1500元錢！”

1977年國家恢復稿酬試行制度，提高了寫字的的地位，一開始實行低稿酬，每千字2-7元。

電影廠的故事片劇本稿酬自然也恢復到了五六十年代的標準，統一按照1500元錢。

84年進一步規范和提高標準，經由各廠部門決定，長故事片1500-4000元，短故事片750-2000元。

此外就連約稿后退稿的稿件也能領到一定的退稿費，通常在300-500元之間。

陳兵上輩子聽極個別從北影廠退休的老編輯回憶：在八九十年代曾有編輯為了賺取外快，自己給自己取了個筆名，以約稿、退稿的方式，找主任申請退稿費……

直到韓三坪任廠長期間通過強硬手段，才基本杜絕了此事發生。

一口氣能領到1500塊錢，陳兵笑得合不攏嘴，上輩子好歹有所成就，怎么這會兒這么容易滿足。

1978年，北京城鎮國營單位職工，平均工資每月大概58元，集體單位的職工39元左右，農村地區還沒有，那是普遍掙工分。

整棟樓的職工聽到風聲后都跑來套近乎，連陳懷愷都進門道了一聲恭喜。

“以后你發達了，別忘了給你老陳叔也寫一部劇本拍拍！”

“我已經想好了，就叫《霸王別姬》，與戲曲相關，絕對跟您專業對口！”陳兵拍案叫絕。

“好好，我等你寫出來！”陳懷愷笑著走了，當他開玩笑。

過了一會兒，蘇書陽和李紅州上門拜訪，這哥倆閉關了好幾天，陳兵都沒見著他們的人影。

“我成為編劇四年，好容易才摸出點門道，你倒好，年紀輕輕就過稿了，恭喜恭喜！”

李紅州也跟著道了聲恭喜，心里卻滿不是滋味。

他今年正式成為北影職業編劇，改完一篇稿子被告知難以投拍，這幾日閉關潛心研究圍棋題材，結果研究來研究去，又開始不務正業地下棋去了。

陳兵見他面露難色，疑惑道：“你不是打算寫棋類題材么，遇到什么難事？”

“哎呀，八字都沒一撇，你呢，廠領導這么重視，不打算寫一篇下棋相關的么？”

“下棋，下棋？”

陳兵眼前一亮，當即想起了另一部與下棋相關的短片！

雖然合拍片需要歷經數年才完成，但自己完全可以先拿這一題材做文章，也算是響應汪揚的號召。

北影廠的優質資源得利用上！

回頭再將《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寫成小說，交給李紅州去改編，一魚三吃！

當天下午，陳兵拿到文學部的批條后就找財務領錢。

摸著就很厚，一問才知道廠領導將導演劇本的一半稿酬劃給了他。

總的2250元稿酬，加上身上的錢，湊一湊都快成2500了！

就他前兩天得知的消息，原來十年前付老頭就已是文藝高級職稱，剪輯又是技術工種，有額外補貼，月入超200元錢！

難怪那么多人擠破了頭都想進這個圈子！

他只留了750元在身上，這是他熬夜畫故事板的報酬。

剩下的他都交給了鄭文英，好說歹說讓他媽收下了。

鄭文英當即戲精上身，差點上演一出母子倆抱頭痛哭的戲碼，引得編輯室的眾編輯感慨萬分。

嘿，這是別人家的孩子！

……

第二天。

剿匪小隊都在，每人手上拿著一個洗臉盆排排站。

陳兵交了澡票，還是上周陳襁老爺子給他的，可以滿足跟三五好友盡情搓背的需求。

這年頭沒有洗浴中心，沒有桑拿浴室，一個公共澡堂承載著個人衛生的剛需，同時也是談話應酬、休閑娛樂的好場所。

北影大澡堂分成男女各半，規矩多沒意思。

男澡堂就是大塘子，女澡堂則分為小房間小盆子。

陳兵帶了雙拖鞋，進了門先換上，脫掉衣物后放在儲物柜里，背上毛巾趿拉著拖鞋，一晃一蕩地走過大廳，看到了幾個老頭圍著一塊下棋。

另一邊有躺床上看報紙的，有泡茶聊天的，有打盹的，還有帶了半導體收音機使勁搗鼓的。

好家伙，北影廠的職工真是夠悠閑的，到了周日全來泡澡！

奇怪的是當他路過時，老頭們都停下手上的動作，直盯著他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陳兵撇了撇嘴，看了看老頭們，又看了看自己的。

怎么著，自己的沒有么？

他掀開門簾子，溫潤的霧氣撲面而來，墻上一行大字非常醒目：請節約用水。

進過澡堂子的都清楚，講究人都是先洗了再泡，不講究的也不顧渾身大汗，進來就扎猛子。

陳兵隨便沖了沖，晃襠著進了池子。

三五好友動作沒他迅速，許是互相搓背的時候肥皂滑進去了，時間上耽誤了不少。

當他們排隊進池子時，陳兵一個個觀其規模，搖頭憋笑。

幾人復盤著此次行動的關鍵，不免談到葛尤的演技。

“這次全靠葛尤的功勞，成功打入敵后，讓我們能清楚掌握敵人動向，一擊便反殺了對方！”

曾唸平還惦記著短片的事情，道：“我看你的演技可塑性挺強，不如來跟我們拍短片！”

葛尤小眼睛亮了起來，興奮道：“我能行么？”

“一定行，就讓你來拍！”

陳兵笑道：“正好，我想了個題材，咱們劇本自己寫，這兩天先提交上去！”

劉大梁和曾唸平連忙問道：“什么題材？”

“下棋的，只要一個演員，等我回頭就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