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幾乎每天都有見面，明明只分別了半天，趙秀瓊卻在聽到這一聲媽之后，突兀的有些手足無措，她站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愣了片刻后，才眼睛一紅，突然快步走向魏子義。

待走近了，她一把將比她高出幾乎一個頭的魏子義一把攬進懷中。

魏子義輕輕回抱著眼前這位，頭發(fā)油污卻依舊滿頭青絲的婦人，由著她將臉埋進自己懷里，臉上沒有半絲嫌棄的深吸了一口屬于媽媽的味道。

趙秀瓊將臉埋在魏子義懷里，帶著抽噎的悶聲道。

“兒啊，媽對不起你，是媽沒用，拖累了你們姐弟兩。”

魏子義抬頭看到二姐魏愛菊正抬著碗，站在不遠處默默抹眼淚。

他對著魏愛菊笑了笑，輕輕抬手拍著他媽媽的背故意語調(diào)輕松的說道。

“媽，你說啥呢，你沒有對不起我，你記得不，我也是咱家的一份子，我都十八歲了，我昨天不是說過嗎，讓你別怕，沒事的，萬事有我呢，你還不信。”

他這聲調(diào)侃并未讓趙秀瓊的抽泣聲變小，她依舊趴在魏子義的肩膀上，淚水落到魏子義的肩膀，浸透他的衣服帶來溫?zé)岢睗竦挠|感。

感受著肩膀的濕意，魏子義輕嘆一聲，沒有再調(diào)笑，輕輕摟住趙秀瓊瘦弱的肩膀，眼中也泛起漣漪，輕聲在她耳邊說道。

“媽，你不知道兒子有多慶幸這種時候，能站在你身旁，能分擔(dān)家中的負擔(dān)，媽，這不是拖累。”

他用趙秀瓊，都無法聽清的聲音，低聲道。

“媽，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和我爸，真好，我還能再喊爸爸，再喊，媽媽。”

……

有魏愛菊提前回家溝通，魏子義不用多費口舌便讓趙秀瓊點頭同意帶他爸去瑞城看病。

反而是魏林才比較固執(zhí)，在聽到魏子義要帶他去瑞城看病后，他一個勁的閉著眼睛搖頭拒絕，任憑誰說什么都不同意。

直到魏子義坐在他面前，拉著他的手，平靜的用分析的語氣說了這么一番話。

“爸，我長大了，18了，家里的擔(dān)子有我一份，去瑞城不止是為了給你看病，在那里我也能找到事情做，我可以去考份工作，瑞城很多單位都在招人，他們那的農(nóng)機站，防疫站，工藝美術(shù)廠最近都缺人，我在那要找份工作不難。”

“而且這幾年那邊形勢好，機會多，瑞城這兩年翡翠行業(yè)發(fā)展迅猛，你看我今天折騰一天就賺了一千多，等我在瑞城落了腳，還可以兼職做些翡翠生意，要養(yǎng)活咱們這個家不難。”

魏子義說完這兩句，還用開玩笑的語氣，目光轉(zhuǎn)頭看向家堂牌位，靜靜說道。

“搞不好，你兒子在那邊混出名堂了，還能開個玉器廠，您當(dāng)了一輩子農(nóng)民，不就最羨慕那些能有班上，能按月領(lǐng)工資的工人，到時廠子要是開起來了，您當(dāng)廠長，我當(dāng)副廠長，養(yǎng)他千兒八百的工人，到時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咱們也威風(fēng)威風(fēng)。”

魏子義說到這里，目光重新看向閉著眼魏林才，雙手稍稍用力握緊了魏林才那長滿繭子的手，輕聲道。

“爸，你不去，是想讓我背上不孝的罵名，還是想讓我下半輩子都活在悔恨里。”

“爸，這個家不能沒有你。”

后頭兩句話，魏子義幾乎是央求著說出來的。

他的話聲落下，兩行淚水從魏林才閉著的雙眼一起滾落。

他無聲的流了很久的淚，許久后睜開渾濁的眼，抬起顫抖的手，輕輕伸向坐在面前的魏子義，拉住魏子義那雙光滑的手掌，嘴唇翕動著說道。

“好，好兒子，是爸，對不起你。”

魏子義握著他爸的手，露出笑臉，輕輕搖搖頭，沒有接他爸的話，而是輕聲詢問道。

“爸，去瑞城的路有些遠，你吃點東西咱們再出發(fā)吧。”

魏林才目光凄凄的看著魏子義，輕輕點了點頭。

見狀魏子義立刻起身去灶上盛了一碗魏愛菊特意為魏林才煮的粥，里頭加了蛋花和一些碎青菜葉子。

魏子義親自喂魏林才喝了一碗粥。

等他盛著第二碗稀粥，走到堂屋里，看到圍在木架上敞開著正被清風(fēng)輕輕吹動的被單，他瞬間想起上一世堂屋的情形。

他爹上一世一直躺在堂屋中央很少睜眼說話，也從未一口氣吃過一碗粥。

上一世一口稀粥都吃不下去，這一世卻能吃下第二碗。

魏子義匆忙放下碗，幾乎逃跑似的離開堂屋，口中故作鎮(zhèn)定的對著灶房方向喊道。

“媽，你喂一下我爸，我突然肚子疼去上個茅房。”

話未說完，他已經(jīng)狼狽的躲進了茅房。

關(guān)上茅房門，淚水毫無預(yù)兆的洶涌落下，魏子義用力抿著唇，抬手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暗罵自己沒出息，都活了兩輩子一把年紀的人了，還為點小事流眼淚。

但那淚珠子偏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樣，滾滾落下。

淚眼婆娑中，魏子義突然覺得積壓在胸口多年的一股郁氣突然通了，整個人從內(nèi)到外的感到一陣輕松。

重新調(diào)整好心情，魏子義搖著頭自嘲一笑，深出一口氣，心情不錯的推開茅房門，再度踏進自家院子。

當(dāng)天傍晚，紅日沒入山腰，暮色鋪陳的時候，陳建國罵罵咧咧的開著他那輛拖拉機停到魏家門口。

魏子義他二姐，還有他娘，里里外外的跑來跑去，將能想到可能用到的物件，一件一件的塞進拖拉機的拖斗。

魏子義看得暗暗皺眉，在趙秀瓊從灶房抱著幾根柴想往拖斗上裝，而拖斗上已經(jīng)塞滿了床單被褥，盆瓢鍋碗，米面糧油時，魏子義終于忍不住開口。

“媽，柴哪都有這東西便宜，又占地方就不用帶了吧。”

趙秀瓊白了他一眼，沉聲道。

“你不懂，出門在外，喝口水都要花錢，到了瑞城煮飯做飯不得用柴，不拿著去就得現(xiàn)時買，過日子省點是點。”

魏子義看她娘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堅定，只得無聲嘆口氣，不再勸說，而是擼起袖子幫起了忙。